我回到马鞍山老家整理祖宅,发现一本太爷爷的笔记。
上面记载着抗战时期,一支日军小队在山里神秘失踪。
当晚,老宅的电灯开始莫名闪烁,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。
邻居老太见到我时脸色大变,说我们家族的男人都活不过45岁。
而昨天,正好是我45岁生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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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马鞍山老宅,已是傍晚。
连日阴雨,空气里一股濡湿的土腥气,混着老木头和年深日久的霉味,直往鼻子里钻。我把最后一只沉重的纸箱从后备箱拖出来,砰地关上车门,声响在这死寂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抬头看,祖宅黑黢黢地蹲在暮色里,像一头疲惫的、随时会垮掉的衰老野兽。瓦片上长满了杂草,墙壁斑驳,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头。唯一那扇装着锈蚀铁栅的窗户,黑洞洞的,仿佛正冷眼瞅着我这个不速之客。
钥匙插进锁孔,费了老大力气才拧动,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嘎”声,缓缓洞开。一股更浓郁的、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,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。
屋里比外面看着更破败。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积着厚厚的灰,角落挂着蛛网,地上散落着不知名的碎屑。光线昏暗,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天光,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轮廓。寂静,死一样的寂静,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粗重。
这次回来,是公司裁员后,一时无处可去,想着老家还有这么个旧宅子,便回来整理整理,顺便……也算躲躲清静。父母早些年搬去城里后,这里就彻底空了。
我放下箱子,摸索着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。啪嗒,啪嗒。几下之后,头顶那盏蒙尘的老式灯泡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来,光线昏黄,勉强驱散了咫尺的黑暗。
整理从堂屋开始。无非是一些早已朽烂、被虫蛀空的旧家具,还有几个摞在一起的破木箱,里面装着些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旧衣物,一碰就碎成齑粉。灰尘呛得人直咳嗽。忙活了不知多久,腰酸背痛,正准备歇口气,目光落在墙角那个颜色最深、看着最敦实的樟木箱上。
这箱子与其他不同,锁鼻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,虽然布满绿锈,却依旧结实。我找来工具,费了些劲才把它撬开。一股樟木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散发出来。箱子里东西不多,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整齐但已发脆的旧军装,下面压着几本线装书。拨开这些,箱底露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,没有题签,厚厚的一册,边角已经磨损。
鬼使神差地,我把它拿了出来,拂去封面的积尘。纸张泛黄发脆,翻开第一页,是竖排的毛笔字,字迹瘦硬,带着一种沉郁顿挫的味道。是我太爷爷的笔迹。
开头还是一些寻常的家族琐事,田亩收支。我快速翻动着,直到中间部分,几页潦草甚至有些凌乱的记录吸引了我的注意。那字迹透着一种急促,仿佛书写者正被某种情绪攫住。
“……民国二十七年冬,倭寇窜犯至此,虽遭我军民阻击,仍有小队十余人,遁入后山密林,不知所踪。乡人皆言其已喂了狼腹,或陷于沼泽。然,怪事接连发生。”
“先是,猎户张五夜间闻山中传来整齐踏步声,似军队操练,伴有呜咽低语,寻之却无踪影。后,樵夫李三于雾晨见树影摇曳,凝成人形,持枪状,近之则散。人心惶惶,皆言倭寇阴魂不散,困于山中。”
“余曾带数人入山搜寻,一无所获。唯在一处背阴山谷,感寒气刺骨,虽烈日当头,亦如坠冰窖。林间时有异响,如低笑,如絮语,挥之不去。是耶非耶?难以究诘。然,此山自此多事,夜不出户,已成惯例。”
“失踪……阴魂……异响……”我喃喃念着这几个词,心头莫名有些发毛。后山?不就是老宅后面那片连绵的、黑压压的山岭么?小时候总觉得那山里藏着什么东西,大人也严禁我们靠近深处。
合上笔记,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。一下,两下,光芒明灭不定,拉扯着屋子里所有物体的影子,扭曲、变形,像一群蠢蠢欲动的活物。
我心头一跳,抬头盯着那灯泡。是接触不良?还是电压不稳?这老房子的电路,怕是早就老化了。
闪烁持续了十几秒,灯泡重新稳定下来,发出那半死不活的黄光。我松了口气,大概是自己想多了,被那本笔记影响了情绪。
窗外,夜色已浓,像化不开的浓墨。村子里安静得可怕,连狗叫都听不见一声。
我走到窗边,隔着布满污垢的玻璃朝外望去。院墙塌了一角,荒草长得半人高,更远处,是深沉无边的黑暗,那是后山的方向。
就在这时——笃…笃…笃…
声音由远及近,异常清晰。
是脚步声。不是一个人散乱的步子,而是……极其整齐、划一的踏步声。沉重,僵硬,带着一种金属撞击地面的质感,咔,咔,咔……节奏固定得令人心头发麻。
声音似乎就在院墙外的那条小路上,正由东向西行进。
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,猛地贴紧窗户,努力想透过玻璃和夜色看清外面。可除了浓得令人窒息的黑暗,什么也没有。但那脚步声却真真切切,一下下,像是踩在我的耳膜上,踩在我的心尖上。
是谁?村里的民兵训练?不可能,这都什么年代了,而且这村子晚上根本没人出来。
冷汗顺着脊椎骨滑落。我想起太爷爷笔记里的那句话:“猎户张五夜间闻山中传来整齐踏步声,似军队操练……”
脚步声持续了大概一分钟,逐渐远去,消失在黑夜深处,仿佛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了。
堂屋里,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,和那盏灯泡偶尔发出的、细微的电流嗡鸣。
我一夜没睡踏实,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般闪现,总伴着那整齐划一、阴魂不散的踏步声。天刚蒙蒙亮,我就爬了起来,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。
简单洗漱后,我决定出门走走,透透气,也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个村里人打听打听。老宅的空气实在太滞重了。
村子依旧安静,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,湿漉漉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枝和破败的屋舍上。几乎看不到年轻人,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,眼神浑浊地看过来,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言说的疏离。
拐过一条巷子,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坐在自家门槛上择菜。我走过去,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友善。
“阿婆,早啊。”
老太太抬起头,眯着眼打量我。她的脸皱得像一枚核桃,写满了岁月的痕迹。当她看清我的脸时,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,像是疑惑,又像是……警惕。
“你是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。
“我是后面那家老陈家的,回来整理老宅。”我指了指来的方向。
“老陈家……”老太太重复了一句,择菜的手停了下来。她盯着我的脸,仔仔细细地看,目光锐利得与她年龄不符。忽然,她的脸色猛地一变,那是一种混合了惊惧、恍然,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表情。
“你是……陈家的男人?”她的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神秘兮兮的味道。
我点点头,“是啊,怎么了阿婆?”
她朝我招招手,示意我凑近些。我俯下身,闻到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、混合了皂角和烟火的气息。
“你们陈家的男人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内,才又转回头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音,“……都活不过四十五啊。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“阿婆,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造孽啊……”老太太摇着头,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恐惧的神色,“从你太爷爷那辈开始,只要是男丁,没一个能活过四十五岁的。都是……都是壮年的时候就没了,各种各样的原因,就是过不了那个坎……”
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心理准备。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
“谁知道呢……”老太太眼神飘忽起来,望向老宅,又像是望向更远处的后山,“老话都讲,是撞了邪,惹了不干净的东西……跟你太爷爷当年在山里撞见的东西有关……作孽啊……”
她不再多说,低下头继续择菜,嘴里含混地念叨着“作孽”、“报应”之类的词,无论我再怎么问,她都只是摇头,不再搭理我。
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四十五岁……
昨天,昨天刚好是我四十五岁的生日。
所以,那个脚步声……太爷爷的笔记……邻居老太的话……
不是巧合。
根本不是什么巧合!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比这清晨的湿冷更刺骨。我猛地回头,望向那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祖宅,它不再是疲惫的野兽,而像一口巨大的、正在无声狞笑的棺材。
而我,自己走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