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镇往南三十里,月光照不进这片过分茂密的红枫林。
苏清栀勒住马,抬手示意身后队伍停下。五十名暗卫在她身后扇形散开,马蹄裹了布,武器涂了哑光药水,所有人屏息凝神,只听得见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。
太安静了。
深秋时节,红枫林该有虫鸣,有夜鸟振翅,有落叶被小兽踩碎的细响。但这里什么都没有,连风都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。
“陈七。”苏清栀压低声音。
陈七策马上前,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水囊——里面装的不是水,是苏清栀特制的“显踪散”。他拔开塞子,将淡黄色的粉末小心地撒向前方地面。
粉末触及落叶的瞬间,数条极细的银线在月光下骤然显现!
那些线纵横交错,离地不足一尺,细如发丝,在枫林间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。线的一端系着铃铛,另一端连着机括——只要绊到一根,整片林子都会响起警报。
“绊马索阵。”陈七倒吸一口凉气,“还掺了淬毒的倒钩。”
苏清栀眯起眼。她看到那些银线上每隔三尺就挂着个不起眼的小铁钩,钩尖泛着幽蓝的光。毒是“见血封喉”,苗疆特产,中者三十息内必死。
“绕路?”陈七问。
“绕不了。”苏清栀摇头,“阿依娜说密道在红枫林深处,这片林子南北走向狭长,东西两侧是悬崖。要进密道,必须穿过去。”
她从马背上取下药箱,翻身下马,动作轻得像片叶子。蹲下身,仔细查看那些银线的走向。
“不是乱布的。”她很快看出门道,“按九宫八卦的方位排布,留了生门。但生门的位置……”她抬眼看向林子深处,“在正中央。”
陈七脸色变了:“那是个陷阱。引诱我们深入,然后合围。”
“对。”苏清栀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“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——不走生门,走死门。”
“死门?”
“九宫八卦,死门在西南。”苏清栀指向左前方,“那里银线最密,毒钩最多,所以守卫一定最松懈。因为他们觉得没人会蠢到往死门闯。”
她打开药箱,取出一捆特制的牛筋绳和几副轻薄如蝉翼的手套:“把手套发下去,每人一副。绳头系上这个——”她又掏出几十个指甲盖大小的铁球,球表面布满细孔。
陈七接过一个铁球,闻了闻:“这是……”
“强效迷烟弹。”苏清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绊马索一响,守卫冲过来的瞬间,把这些砸在他们脚下。迷烟能放倒十丈内的所有人,效果持续一盏茶时间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记得闭气。解药我已经掺在刚才给你们喝的水里了,但闭气更保险。”
暗卫们面面相觑,但没人质疑。这一路他们早就见识过这位王妃的手段——看着文文弱弱,下起手来比谁都狠。
五十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红枫林。
苏清栀打头阵,她身形灵活得像只狸猫,在密密麻麻的银线间穿行。有时需要整个人贴地滑过,有时要像杂耍艺人一样从两根线的缝隙间扭转身体。暗卫们跟在她身后,学着她的动作,竟没有一人触发机关。
半柱香后,他们抵达死门区域。
这里的银线密集到几乎无从下脚,毒钩密密麻麻,像一片倒长的荆棘丛。更麻烦的是,线与线之间还悬着极细的铃铛线,稍有震动就会响。
苏清栀停下脚步,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。她拔开塞子,倒出些无色透明的液体在掌心,然后轻轻一吹——
液体化作细雾,飘向前方的银线。
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被雾沾到的银线瞬间腐蚀断裂!毒钩“叮叮当当”掉了一地。
“化金水。”苏清栀解释,“专融金属。剂量我调过了,只腐蚀接触的部分,不会蔓延。”
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,所过之处银线应声而断,硬生生在死门区域开出一条路。
陈七看得目瞪口呆。他总算明白王爷为什么敢放王妃独自来苗疆了——这女人根本不需要保护,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。
穿过死门区域,前方豁然开朗。
一片林中空地出现在眼前,空地中央有口古井,井口盖着青石板。井边站着三个人——都是苗疆打扮,腰间挂着弯刀,正背对着他们低声交谈。
苏清栀打了个手势。
五十名暗卫无声散开,从四面八方围拢过去。
距离井边还有十丈时,其中一个守卫忽然转身!
晚了。
苏清栀手中银光一闪,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精准地扎进三人脖颈。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,软软倒地。
“拖走,绑结实,嘴塞上。”苏清栀快步走到井边,“陈七,搬开石板。”
四个暗卫上前,合力掀开沉重的青石板。井口黑洞洞的,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涌上来,夹杂着霉味和……血腥味。
苏清栀点燃一支火折子扔下去。火光坠落,照亮了井壁——有凿出的阶梯,一路向下。
“我先下。”她说着就要往下跳。
“王妃!”陈七拦住她,“让属下先探路。”
“你懂医术还是懂毒术?”苏清栀反问,“下面要是有机关,你死了我救不活。我死了,你们还能撤。”
她不等陈七再劝,已经踩着井壁的阶梯往下走。陈七咬牙,连忙带人跟上。
井很深,往下走了约莫五丈才到底。井底是条横向的隧道,一人高,两人宽,石壁上渗着水珠。
苏清栀举着火折子照路,脚步放得极轻。隧道里回荡着滴水声,嗒,嗒,嗒,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。
走了百来步,前方出现光亮。
是个天然溶洞改造的石室,大约三丈见方。石壁上插着火把,中央摆着张石桌,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。墙角放着几个铁笼子,笼子里关着……人。
或者说,曾经是人。
苏清栀瞳孔骤缩。
笼子里蜷缩着七八个身影,有男有女,个个骨瘦如柴,身上布满溃烂的伤口。最靠外的笼子里,关着个十几岁的少年——眉眼和阿依娜有七分相似,正是她弟弟阿木。
他还活着,但状态极差。左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,断口处裹着脏污的布条,渗着黑血。脸上毫无血色,双眼紧闭,胸口微弱地起伏。
苏清栀正要冲过去,石室另一端的暗门突然开了。
走进来五个人。为首的是个戴半边面具的男人,左脸从额角到下巴有道狰狞的疤——正是鬼手。他身后跟着四个护卫,个个太阳穴鼓起,眼神凶悍。
“宸王妃。”鬼手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,“恭候多时了。”
苏清栀停下脚步,目光扫过石桌:“解药在哪儿?”
鬼手笑了笑——如果那能算笑的话。他脸上的疤扭曲着,看起来更加可怖:“腐骨草的解药?有啊。”他指了指石桌最中央那个白玉瓶,“就在那儿。但王妃得拿东西来换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你的血。”鬼手舔了舔嘴唇,“纯阴之体的心头血,三滴。一滴换解药,一滴换这孩子的命,还有一滴……换你身后那些人的平安离开。”
陈七和暗卫们“唰”地拔出兵器。
苏清栀抬手示意他们别动。她盯着鬼手,忽然也笑了:“鬼手长老,我们来算笔账。”
“算账?”
“对。”苏清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和炭笔,“你看啊,腐骨草解药市价大概五百两。阿木的命,按苗疆赎金行情,顶天一千两。我们五十一个人平安离开,就算一人十两的买路钱,五百一十两。加起来两千零一十两。”
她抬起头,一脸认真:“而我的心头血,你知道在黑市什么价吗?去年南疆拍卖会,一滴纯阴之血拍出三万两。三滴就是九万两。你用两千零一十两的东西,换我九万两的血——这生意做得不厚道啊。”
鬼手愣住了。
他设想过苏清栀会愤怒,会哀求,会拼命,甚至做好了血战的准备。但他万万没想到,这女人在剑拔弩张的生死关头,掏出了账本。
“你……”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。
“这样吧,我提个方案。”苏清栀合上本本,“解药我拿走,阿木我带走,我们平安离开。作为交换,我不杀你们五个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还附赠一个优惠——你们圣教在黑石镇的三个据点位置,我已经派人摸清了。如果你们配合,我可以让人只烧据点不杀人。如果你们不配合……”她耸耸肩,“那就连人带据点一起烧,损失你自己算。”
鬼手的脸彻底黑了。
他身后的一个护卫忍不住骂道:“妖女!你以为——”
话没说完,苏清栀手腕一翻,一枚银针扎进他喉间。护卫瞪大眼睛,捂着脖子倒地抽搐,几息后就没了动静。
“谈判的时候别插嘴。”苏清栀收回手,语气平静,“没礼貌。”
剩下三个护卫吓得后退半步。
鬼手盯着地上同伴的尸体,又看向苏清栀,眼神里终于有了忌惮。这女人出手太快,太狠,而且……完全不按常理出牌。
“你以为你能走出这里?”他咬牙道,“外面还有我三十个手下——”
“哦,你说红枫林里那些?”苏清栀打断他,“来的时候顺手解决了。迷烟弹真好用,他们现在应该睡得正香。”
鬼手脸色煞白。
苏清栀不再废话,径直走向石桌,拿起那个白玉瓶。拔开塞子闻了闻,点头:“是真的。”
她走到关阿木的笼子前,掏出根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几下。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“陈七,背上他。”她吩咐道,“小心他的腿。”
两个暗卫上前,小心翼翼地把阿木从笼子里抬出来。
苏清栀又走到其他笼子前,一个个开锁。里面的人大多已经神志不清,只有两个还能勉强动弹。
“能走的跟着我们,不能走的……”她看向鬼手,“你,还有你们三个,过来抬人。”
鬼手没动。
苏清栀叹了口气,从药箱里拿出个黑色瓷瓶: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‘万蚁噬心散’。沾上一点,会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爬,痒到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都撕下来。解药只有我有,配方只有我知道。”
她晃了晃瓶子:“抬人,或者试试这个。选吧。”
三个护卫看向鬼手。
鬼手盯着那黑色瓷瓶,额角青筋暴起。半晌,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:“抬。”
回程的路比来时顺利得多。
鬼手和三个护卫抬着两个重伤者走在前面,苏清栀和暗卫们断后。穿过隧道,爬上井梯,重新回到红枫林时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
林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多个圣教教徒,都在迷烟的作用下昏睡不醒。
苏清栀让暗卫把这些人都绑了,串成一串,让鬼手他们牵着。
“这些人,还有你们四个,都是人质。”她对鬼手说,“回去告诉你们教主,想要人,拿钱来赎。一个普通教徒一百两,头目五百两,你这个长老……算你一千两吧。总共……”她心算了一下,“六千二百两。给你打个折,六千两整,三天内送到黑石镇云来客栈。逾期不候,逾期加利息,日息一成。”
鬼手差点吐血。
苏清栀却已经转身,翻身上马。
晨光中,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红枫林,又看了看马背上昏迷的阿木,眼神沉了沉。
解药拿到了。
但阿木的腿……
她攥紧缰绳。
这笔账,还得继续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