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黑石镇的路上,苏清栀在马背上给阿木做了紧急处理。
断腿的伤口感染严重,脓血把裹着的布条都浸透了。她先用烈酒冲洗,阿木在昏迷中疼得抽搐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。接着撒上止血生肌粉,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。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,但手上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。
“王妃,他的腿……”陈七策马并行,低声问。
“保不住了。”苏清栀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腐骨草的毒已经侵到骨头,就算用解药清了余毒,这条腿也废了。现在只能先控制感染,等回到客栈再决定要不要截掉坏死部分。”
她说完,抬头看了看前方被串成一串、垂头丧气走着的圣教俘虏,又补了一句:“这笔账,记在教主头上。一条少年的腿,按市价……算他五千两吧。”
陈七嘴角抽了抽。他算是明白了,王妃处理情绪的方式就是把所有痛苦和愤怒都换算成银两,然后记在仇人账上。这法子看似荒谬,但莫名有效——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冷静得能马上再打一场仗。
天亮时分,队伍回到了云来客栈。
掌柜早就等在门口,见到苏清栀回来,连忙迎上来:“王妃,阿依娜姑娘情况不太好,冰魄珠快压不住了,毒性已经蔓延到肩膀。”
苏清栀翻身下马,把缰绳扔给暗卫:“把俘虏关进地窖,分开关,绑结实。阿木抬到我房间隔壁,烧热水,准备干净的白布和烈酒。”她一边吩咐一边快步往客栈里走,“解药拿到了,我现在就去配。”
石室里,阿依娜的脸色已经从青灰变成死白。冰魄珠在她身边冒着丝丝寒气,但毒斑依旧顽固地向上蔓延,像黑色的藤蔓爬满她左半身。
苏清栀打开药箱,取出那个白玉瓶。腐骨草解药是墨绿色的粘稠液体,气味刺鼻。但她没有直接给阿依娜服用——腐骨草毒性太烈,解药本身也带三分毒性,必须配合其他药材中和。
“当归三钱,川芎两钱,白芍四钱,甘草一钱……”她口述药方,掌柜在旁边飞快抓药,“再加三钱金银花,两钱黄连。三碗水熬成一碗,要快。”
药炉很快架起来,石室里弥漫开苦涩的药香。
等待熬药的空档,苏清栀给阿依娜施针。这次用的是“九转回阳针”,针法更霸道,每下一针她自己的脸色就白一分。等三十六针全部扎完,她额头上全是冷汗,扶着石桌才站稳。
“王妃,您歇会儿。”掌柜递过来一碗温水。
苏清栀摇头,接过水喝了一口,又走到阿木躺着的毛毡旁。少年还在昏迷中,但呼吸平稳了些。她掀开包扎检查伤口,眉头皱得更紧——坏死范围比她预想的还大。
“准备截肢吧。”她下了决定,“腐骨草的毒已经深入骨髓,不截掉整条小腿,毒性会往上反攻,到时候命都保不住。”
陈七脸色一变:“现在截?您刚施完针,体力……”
“我能撑住。”苏清栀打断他,“但阿木撑不了多久。去准备吧,要最锋利的刀,烧红备用。麻沸散加双倍剂量,他年纪小,受不了疼。”
半个时辰后,药熬好了。
苏清栀扶起阿依娜,小心翼翼地把墨绿色的药汁喂进去。第一口,阿依娜没反应。第二口,她的喉咙动了动。第三口……突然,她身体剧烈痉挛,张嘴“哇”地吐出一大口黑血!
“按住她!”苏清栀厉声道。
两个暗卫上前按住阿依娜的肩膀。苏清栀继续喂药,一边喂一边用手在她胸口推按,助药力化开。阿依娜吐了三次血,每一次的血色都比前一次鲜红一些——这是好事,说明毒性正在被逼出来。
等一碗药全部喂完,阿依娜终于不再吐血,青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。
苏清栀搭上她的脉搏,屏息凝神。十息后,她长长吐出一口气:“毒稳住了。再服三剂,配合金针渡穴,应该能救回来。”
石室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但苏清栀没停。她洗了手,走到另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边——阿木已经服了双倍麻沸散,昏睡过去。左小腿裸露着,从膝盖以下全部发黑溃烂,散发着腐臭。
“刀。”她伸手。
陈七递过烧红的匕首,刀尖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。
苏清栀深吸一口气,下刀。
刀锋切入皮肉的瞬间,她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。腐坏的皮肉被切开,露出里面发黑的骨头。她动作极快,割、切、剥离,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。黑色的脓血顺着木板往下淌,滴进准备好的木盆里。
一炷香后,整条小腿被完整切下。
苏清栀放下匕首,开始处理伤口断面。止血、清创、缝合,最后撒上特制的生肌散,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但当她打完最后一个结时,整个人晃了晃,差点栽倒。
“王妃!”陈七连忙扶住她。
“没事,累的。”苏清栀摆摆手,走到水盆边洗手。盆里的水很快被血染红,她盯着那抹红色,忽然问:“陈七,你说一条腿值多少钱?”
陈七愣住了。
“我是说真的。”苏清栀转过身,眼神冷得像冰,“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腿,本来能跑能跳,能爬山能涉水,能陪他姐姐走遍苗疆的山山水水。现在没了。该赔多少?”
“属……属下不知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苏清栀扯了扯嘴角,“所以先记着吧。等抓到教主,让他自己开价——开低了,我就把他两条腿都砍了,让他自己体验体验。”
她说完,走到石室角落,那里堆着从圣教分坛带回来的瓶瓶罐罐。她一个个检查,大部分是毒药,小部分是普通伤药。直到翻到最底下,才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铁盒子。
盒子里装着十几封信,用苗文写的。
苏清栀看不懂苗文,但她认识信封上的印记——那是圣教长老级别的密信印记。她把信收好,准备等阿依娜醒了让她翻译。
这时,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:“王妃,王爷的信鸽到了。”
苏清栀精神一振,快步走出石室。客栈大堂里,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正站在窗台上啄食谷粒,腿上绑着个小竹筒。
她取下竹筒,抽出里面的纸条。纸上字迹凌厉,是墨临渊的亲笔:
“黑石镇事已知悉。五十暗卫够否?不够再调一百。永宁与谢大夫安好,勿念。另:你欠我的六千三百两,利息每日加一成。早点回来,不然卖身都还不起。”
苏清栀看着最后那句话,终于笑了。
笑得很轻,但确实是笑了。
她提笔回信,用的是客栈柜台上的记账纸:
“五十人够用,已端掉圣教分坛一个,俘虏三十七人,击毙一人。阿依娜中毒已稳,阿木断一腿,正在救治。赎金开价六千两,三日内付清。另:利息过高,涉嫌违法高利贷,回京后我要去大理寺告你。等着接状纸吧你。”
她把纸条卷好塞回竹筒,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。
回到石室时,阿依娜醒了。
她睁着眼,眼神涣散,好一会儿才聚焦。当看到苏清栀时,她嘴唇动了动,发出微弱的气音:“清……栀……”
“我在。”苏清栀握住她的手,“毒解了,你死不了。阿木也救回来了,就在旁边。”
阿依娜的眼珠转向另一边,当看到昏迷的阿木和那条空荡荡的裤管时,她浑身一颤,眼泪无声地涌出来。
“腿……他的腿……”
“保不住了。”苏清栀说得直接,“但命保住了。只要活着,以后装个假肢,照样能走路。”
阿依娜哭得浑身发抖,但没出声,只是死死咬着嘴唇,咬出了血。苏清栀用帕子擦掉她唇上的血,轻声道:“哭吧,哭出来好受点。但哭完了,你得振作。阿木需要你,苗疆需要你,我也需要你。”
“需要我……做什么?”
“帮我翻译这些信。”苏清栀把那个铁盒子拿过来,“圣教长老的密信,我看不懂苗文。”
阿依娜盯着那些信封,眼神渐渐变得锐利。她挣扎着要坐起来,苏清栀扶住她,在她背后垫了枕头。
第一封信,阿依娜看了三行,脸色就变了。
“这是……教主给鬼手的密令。”她声音嘶哑,“命他在黑石镇设伏,目标是你。但如果你不来,就……就对镇子下毒,逼你现身。”
苏清栀眼神一冷:“所以李铁匠一家……”
“是饵。”阿依娜闭上眼,“也是警告。”
第二封信更惊人。里面提到了一个地名——白雾谷。那是苗疆禁地,传说有去无回。但信上说,教主最近频繁出入那里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。
“找什么?”苏清栀问。
阿依娜摇头:“信上没说。但提到了‘圣物’和‘血祭’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清栀,你记不记得我说过,教主需要纯阴之血?”
“记得。”
“信上说……血祭需要七个纯阴之体的心头血,分七次取,每次取血间隔七日。”阿依娜的手在发抖,“现在已经取了三个。第四个的目标是……”
她抬头看向苏清栀,眼神里满是恐惧:“是你。”
石室里一片死寂。
苏清栀沉默了三息,然后笑了:“好啊,让他来取。我倒要看看,取我的血,他付不付得起价钱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晨光已经大亮,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,整座黑石镇死气沉沉。
“陈七。”她转身,“把那三十七个俘虏拉出来,挨个审。问清楚白雾谷的位置,教主的行踪,还有血祭的具体计划。不说的话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告诉他们,不说就剁手指,一根手指抵一百两赎金。十根手指剁完,就剁脚趾。脚趾也剁完,就卖去矿场做苦力,工钱抵债。”
陈七领命去了。
阿依娜看着苏清栀冰冷的侧脸,忽然轻声说:“清栀,谢谢你。”
“谢什么?”
“谢谢你没放弃我,也没放弃阿木。”阿依娜的眼泪又掉下来,“也谢谢你……还能这么冷静。”
“我不冷静。”苏清栀背对着她,声音很轻,“我心里烧着一把火,想把整个圣教都烧成灰。但火太大了会烧到自己人,所以我得压着,一点一点烧。”
她转过身,眼圈终于红了:“阿依娜,你弟弟的腿,我一定会让教主还。连本带利,加倍还。”
阿依娜用力点头:“我信你。”
这时,床上的阿木忽然动了动,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:“姐……”
阿依娜猛地转头:“阿木!”
少年睁开眼,眼神迷茫。当看到阿依娜时,他扯了扯嘴角,想笑,但疼得龇牙咧嘴:“姐……我还以为……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
“傻孩子。”阿依娜泣不成声。
苏清栀走到床边,检查了阿木的脉搏和伤口:“麻沸散效果过了,会疼。我给你配止疼药,但只能减轻,不能完全止住。你得忍着。”
阿木看着她,忽然说:“你是……清栀姐姐?我听我姐提过你。”
“对,我是。”
“我姐说……你特别厉害,特别会算账。”阿木咧着嘴,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,“那……我的腿,能算账吗?”
苏清栀一愣,然后笑了:“能。已经算上了,五千两。”
“才五千两啊……”阿木有点失望,“我觉得至少值一万两。”
“那就一万两。”苏清栀从善如流,“你说了算。”
阿木终于笑了,笑着笑着又哭出来:“清栀姐姐……我好疼……”
苏清栀俯身,轻轻摸了摸他的头:“疼就哭,不丢人。但哭完了,你得记住——这疼是谁给的,这腿是谁害的。记住了,以后才能讨回来。”
阿木用力点头,眼泪糊了满脸。
苏清栀直起身,走到药箱边开始配止疼药。她的手很稳,但心里那团火,烧得更旺了。
教主想要她的血。
那她就给他——用他的命来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