瓷碗里最后一缕面条裹着鲜醇的虾皮带的汤滑入喉间,海物的鲜气混着暖意漫到心口。
苏倩元放下竹筷时,指腹还沾着瓷碗外壁未散的温凉,随手将碗筷推到石桌角落,碗沿碰着桌角发出轻响,在这静悄悄的将军府庭院里格外清晰。
她的目光没再落在餐具上,而是牢牢凝在身前的乌木棋盘上。
这棋盘应是沈柯亦从边关带回的老物件,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,虽有些磕碰却被擦拭得发亮,黑白棋子如星子般错落,边角处那枚墨黑的棋子尤其显眼,正是方才沈柯亦落子的位置,此刻还留着一丝浅浅的手温。
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桌边缘的磨痕,苏倩元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里带着几分回味,又藏着点琢磨:“你方才那步‘压顶’,落得真妙。我握着这枚白棋瞧你落子,只当是寻常收势,直到这碗面吃完,汤里的虾鲜都凉透了,才后知后觉品出里头的门道。”
沈柯亦坐在对面石凳上,指尖捏着另一枚黑棋子轻轻转动,锦袍衬得他指节愈发分明,棋子在他掌心显得沉润又利落。
他抬眸看她,眼底盛着浅浅的笑意,声音清润中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沉稳:“妙在何处?我方才落子之时,瞧你捏着棋神色平静,眉峰都没动一下,还以为你早看透了这局的关窍。”
“便是妙在我没看透。”苏倩元往前倾了倾身,袖口轻扫过石桌,指尖捏着枚莹白棋子,轻轻点在棋盘边角沈柯亦那枚黑子旁,力道轻得没让棋子晃动半分,“我当时心里还盘算着,这白棋往后能走的路至少有三条,要么往左拆边,要么往右做眼,再不济还能弃子保势。可你这枚黑子一落,再回头看,那些路竟全被堵死了,连半分腾挪的余地都没留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将白棋放回棋盒,指腹在盒沿轻轻摩挲,语气里多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恍然,又带着点沉重:“就像李二那事,林芙蓉来找我时,还说前几日撞见李二和他继母在柴房门口拉扯,那继母的手还搭在李二腰上,姿态亲昵得根本不像长辈和继子。”
沈柯亦捏着黑子的手顿了顿,眼底的笑意淡了些,声音沉了几分:“李母还在时,就常跟街坊抱怨继母不安分,说她总借着送茶的由头往李二房里钻。李母突然没了,他转头就急着让继母扶正,这事若真捅到大理寺少卿周正那儿,怕是比棋盘上的局还难拆。”
“可不是么。”苏倩元苦笑一声,指尖又从棋盒里捏起枚白棋,却没落下,只悬在棋盘中央的空白处,“林芙蓉说,李母死的前一晚,她起夜时听见隔壁李二家有争吵声,还有李母的哭喊声,可没一会儿就静了。第二天一早李二就说母亲‘半夜痰涌没了气’,连仵作都没请,就急着要下葬,还是街坊拦着,才拖到了现在。我虽能托人递话给周少卿,可若没实在的线索,他也难动手查。”
说到这儿,她的语气冷了些,眼底漫上一层厉色:“我先前总想着,先找巷里的人多问些细节,或是去查李母死前有没有生过病,可绕来绕去,要么街坊们怕惹事支支吾吾不肯说,要么郎中说李母身子虽弱,却没到会突然断气的地步,反倒把自己绕得没了头绪。现在看这棋盘才明白,我是把重点放错了;李二最想遮掩的,是他和继母那见不得人的私情!他急着扶正继母,不过是想让两人名正言顺,也让继母帮他把‘李母病逝’的谎话圆到底。”
院外的风掠过老槐树,带着些微的凉意漫进来,吹得棋盘上的棋子轻轻晃了晃。沈柯亦没接话,只将指尖转动的黑子轻轻放在棋盘另一侧,恰好与苏倩元先前悬棋的位置形成对峙之势,却又在斜后方留了个极细微的空当。
苏倩元的目光紧紧锁在那枚新落的黑子上,瞳孔微微一缩,方才还混沌的思绪像是被这枚棋子点透:“我知道了!若想赢这局棋,我这白棋不能只盯着边角的死局,得先揪出你藏在背后的‘暗子’;李二那事也一样,我不该总盯着街坊或是郎中,该先从他和继母的私情查起;他们既敢在柴房门口拉扯,难保没被其他人撞见过。还有李母的死因,他连仵作都不肯请,分明是心里有鬼!若能请周少卿出面提开棺验尸,说不定能查出真相;就算验不了尸,只要能找到见过他们私情的人,或是逼得继母露了破绽,总能让他们说出实话!”
这话出口,她眼底的迷茫如晨雾般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透亮的笃定,连声音都比刚才更坚定:“怕贸然请周少卿介入会落得‘小题大做’的话柄,可现在想通了;他越是急着遮掩,越说明心里有鬼。要查清楚,就得先把他的‘私情’和‘谎言’都戳破,让他连半分辩解的余地都没有!”
沈柯亦看着她眼底亮起的光,指尖轻轻叩了叩棋盘边缘的黑子,语气里带着点赞许,也藏着点提醒:“查私情容易打草惊蛇,那继母看着柔柔弱弱,却能让李二为她急着扶正,心思定然不简单。至于请周少卿开棺,你虽能凭苏家的面子递话,可若无初步证据,他身为大理寺少卿,也需顾及程序,未必会立刻应允。”
“我已有了主意。”苏倩元抬眸看他,眼底没了往日的依赖,多了几分身为吏部大臣之女的沉稳盘算,“林芙蓉说巷尾的张屠户跟李二素有过节,前几日还跟人抱怨‘李二那小子娶继母跟娶媳妇似的’,说不定张屠户见过什么。我可以先让我的人去探探张屠户的口风,若能拿到他的证词,再带着证词去找周少卿,他便有理由出面查案。”
她顿了顿,伸手将棋盘上几枚散落的白棋拢回盒中,语气里多了几分沉稳:“从前觉得武将只会打仗,可今日看这棋盘才明白,将军的君子六艺甚好!果然路得自己走,棋得自己悟,查案也一样。他们的私情、李母的死因、街坊的证词,这些线索得我自己一条一条串起来,才能真正让周少卿有抓手查下去。毕竟私情乱伦、谋害亲母,哪一条都是触犯律例的大罪,就算李二再凶,也抵不过大理寺的铁律。”
沈柯亦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,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盒,声音温和却带着武将的笃定:“你能想明白这些,比什么都好。只是去时要嘱咐清楚,别露了苏家的名头,免得李二家的提前设防,反倒误了大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