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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瑾的脚步声刚从院外青石板路上隐去,连带着他袖角扫过廊下草叶的轻响都消了。

苏倩元房间里的烛火便“唰”地亮了。

春喜正在里屋把那件米白披风往楠木衣架上挂,披风领口的兔毛还带着夜露的凉意,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手一顿,衣架子“咚”地轻撞在墙上。

她转头望去,正见自家小姐坐在梳妆台前,乌发松松挽着个纂儿,发间还别着支素银簪,指尖捏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,指腹沾着点火星灰,像沾了点碎星子。

“小姐,您不是说要歇了吗?连卸钗的匣子都备好了。”

春喜快步走过去,借着烛光往院外扫了眼,廊下那盏旧灯笼早熄了,只有远处书房的窗纸还透着点朦胧的微光,是老爷还在处理吏部的公文。

“李二的案子没个准信,哪睡得安稳。”苏倩元低头,把素笺卷成细条,取过窗台上系着红绳的竹管,将纸条塞进去,牢牢的系在灰鸽的脚环上。

她指尖轻轻蹭了蹭鸽背,羽毛细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:

“继母的安静只是因为李二和她是一伙,只要拆散一下,我们就成了?”

春喜用帕子拢了拢鸽翅上散乱的绒羽,又转身往炭炉里添了块银丝炭,这炭是去年冬日圣上赏的,烧着几乎没烟,只冒点暖融融的热气,正好能烘着这三更天的屋子。

“小姐放心,奴婢在这儿守着,就是孙伯来查夜,也定说您早歇下了。只是这三更天的,周少卿怕是还在大理寺熬着吧?”

苏倩元没应声,只是抬手拢了拢鸽羽。

她轻轻往窗外一送,灰影扑棱着翅膀,带起一阵微风,转眼就融进了墨色夜空,只留下一声轻细的鸽哨。

她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梳妆台的边缘。

春喜站在一旁,见小姐指尖还在轻轻叩着桌面,知道她定是把后续都盘算妥当了,便悄悄退到门边守着。

鸽子终于飞到了大理寺刑狱署,现在烛火已经燃到了灯台底,灯油顺着木缝往下滴,在案上积了一小滩深色油渍。

周正披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,领口敞着,露出里面沾了汗渍的中衣,那中衣还是前天换的,领口都磨得起了毛,连日泡在刑狱署,连件干净衣裳都没来得及回家取。

他一手撑着案几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另一只手抓着头发,把本就散乱的发髻揉得更乱,对着对面的柳相远唉声叹气,声音里满是熬出来的沙哑:

“师傅,您是没瞧见那李二!关进大牢这三日,疯得越来越离谱,白天就缩在墙角对着墙根发呆,嘴里嘀嘀咕咕的,谁凑过去他就瞪眼睛;到了夜里更折腾,又哭又骂没个停歇,闹得狱卒们个个顶着黑眼圈,昨晚小郑去送水,还被他扔的木碗砸破了额头,现在还贴着狗皮膏药呢!”

他抓起案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,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,滴在堆得老高的案卷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,把“李二”两个字泡得发皱。

“最头疼的是证据!我们挨家挨户查了巷里十二户街坊,十户都说李母死的前一晚听见李家有争吵声,可一追问具体听见什么、是谁的声音,个个都缩着脖子摆手,说‘没听清’‘不敢乱讲’;去李二家搜了三回,连他藏在床底的屠刀、灶房的柴刀都翻出来了,仵作验了三遍,刀缝里只验出猪羊血;就连他那继母王氏,每次提审都哭得梨花带雨,跪在地上磕头,说自己是被冤枉的,还反过来求我们查狱卒,说李二疯癫是被狱卒欺负的,这案子就像揣了团乱麻,怎么理都理不清,连个突破口都找不到!”

周正越说越烦躁,伸手把案上的供词扒拉到一边,露出底下画满红圈的白纸,那是他标注的疑点,从“李母死因不明”到“王氏举止异常”,密密麻麻画了二十多个圈,却连不成一条完整的线。

“弟子跟着您查案这么多年,从州府的盗案到京城的贪腐案,没见过这么憋屈的案子!明明知道李二心里有鬼,王氏也绝不是表面那般柔弱,可就是抓不到实据,总不能凭着他疯疯癫癫的胡话就定他弑母的罪吧?传出去,人家还得说我们大理寺草菅人命,连个疯汉都审不明白!”

柳相远坐在对面的梨花木凳上,手里捏着把象牙骨扇,扇面上是当年他亲手画的墨竹,此刻扇骨都被他攥得发了白。

他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明显,却依旧坐得端正,看着眼前的周正,往日里哪怕查案到天明,周正也总是官袍穿戴整齐,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炭火,如今却头发散乱,眼底满是红血丝,连下巴上都冒出了青茬,活像换了个人。

他忍不住摇了摇头,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,却又藏着几分疼惜:

“你这模样,要是让别人瞧见,怕是要笑话我们大理寺没人了。这还是当年那个跟着我查江南贪腐案,三天三夜不合眼,还能把卷宗理得条理分明的周正吗?遇着点坎就乱了章法,往后怎么独当一面?”

他话音刚落,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细的鸽哨,那声音极淡,像蚊子哼,若不是这刑狱署夜里静得能听见灯油滴落的声音,根本听不见。

周正猛地抬头,眼里瞬间亮起光,像是黑夜里点了火,也顾不上跟柳相远搭话,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凳子,“哐当”一声响。

他快步冲到窗边。

周正一把解下竹管,掏出里面的纸条,展开时指尖都有些发颤,倒不是怕,是盼了太久的突破口终于来了。

纸条上是娟秀的小楷,却透着股利落劲儿,字迹工整清晰:

“放风给李二,说‘王氏已招供部分实情,大理寺念其柔弱,欲从轻发落’;再对王氏多加照拂,送碗热汤、添件薄袄,让狱卒故意在李二面前提及‘王氏近日安分,不像有嫌疑’。明日放二人短暂见面,后日提审。——苏倩元”

周正反复读了两遍,眉头忽然舒展开,他抬手拍了下案几,声音都亮了带着振奋:

“师傅!有了!这下知道该往哪儿用力了!苏二小姐这招‘挑拨离间’,可比我们硬审管用百倍!”

柳相远凑过来看了眼纸条,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,轻轻点了点头:

“苏家的果然有几分心思。这招戳中了两人的软肋,李二疯癫本就是装的,最怕王氏先招;王氏看似柔弱,实则最惜命,见李二疯癫,定会想着自保。”

“可不是嘛!”

周正抓起案上的官帽扣在头上,伸手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袍,往日的精神劲又回来了,“快,师傅,咱们现在就去!先让狱卒去‘漏风’,再让人给王氏送碗热汤,明早再安排两人‘偶遇’,保管让他们自乱阵脚!”

柳相远慢悠悠起身,把象牙扇别回腰间,看着徒弟风风火火的模样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:

“急什么?先让人给你取件干净衣裳换上,总不能穿着这身腌臜模样去安排事,倒让底下人看了笑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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