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只有古老的机械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仿佛在衡量着这重大抉择的分量。司法执政官的目光,久久停留在同谐贤者之石那令人心安的流光上,又缓缓移向窗外那秩序井然的城市天际线。
最终,他深深地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。“古老的预言中,确有提及…星海来客,将为僵死的天平带来变数,亦将取走维系平衡的‘砝码’。”他抬起手,掌心向上,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、形态不断在抽象的天平与具体晶体之间转换的宝石,缓缓凝聚浮现。
“拿去吧,巡猎者。”老执政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释然,“科里奥利的律法精神,早已深入每个公民的骨髓,不因一物之存亡而改变。若此物真能如你所说,换取一个世界的新生,那便是…最大的‘均衡’。”
泰罗郑重地接过那枚“均衡”贤者之石。它触手温凉,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砝码在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微调。他没有多言,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明事理的老者,便将石头与同谐之石一同收起。
离开科里奥利的过程和来时一样高效且沉默。直到两艘船再次驶入无垠星海,铁尔南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仿佛要把在那种极致秩序下积压的郁结全都吐出来。
“好家伙,跟那群人待久了,老子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,生怕破坏了啥狗屁平衡!”他一边抱怨着,一边熟练地给自己的破船做着日常检修,“不过话说回来,你小子可以啊,动动嘴皮子就把事儿办成了。比我想的文明多了。”
泰罗看着导航星图上新标记出的下一个目标——一个位于不稳定恒星轨道上的档案馆世界,信号指向“记忆”命途。他脑海中浮现出科里奥利那老执政官最后释然的眼神,以及哈摩尼亚消散时带着笑意的脸。一种陌生的、细微的波动在他素来冰冷的心绪中划过。
“并非所有碎片,都需要兵刃相向。”他难得地回应了铁尔南的感慨,声音依旧平淡,却少了些许锋锐。
铁尔南愣了一下,随即咧开嘴笑了:“这就对了嘛!多动脑子少动手,还能多交几个朋友…”
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断。泰罗突击艇的扫描仪发出了高能预警——前方航线上,一颗垂死的红巨星正处在剧烈的不稳定期,其引力场扭曲了周边空间。
“他娘的,绕路吧?”铁尔南提议。
泰罗却摇了摇头,金色的眼眸锁定了那颗狂暴恒星附近,一个微弱的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信号源。“目标,在那里。”
随着距离拉近,他们看清了那颗星球——或者说,那颗星球的残骸。它的大部分地表已经被恒星的烈焰剥离,只剩下核心区域被一个摇摇欲坠的、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能量护盾勉强笼罩着。护盾之内,依稀可见无数高耸的塔楼和圆顶建筑,那是一个庞大的档案馆。
“【虚空记录者】档案馆,”泰罗调取了数据库资料,“致力于收录宇宙间所有即将消逝文明的知识。他们…正在记录自身文明的终末。”
飞船艰难地穿透了紊乱的能量乱流,在档案馆唯一尚能运作的起降平台迫降——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迫降的话,铁尔南的破船几乎是砸在平台上的,溅起一片金属碎屑。
一个穿着陈旧学者袍、面容枯槁但眼神异常明亮的老记录员接待了他们。他的身体已经部分能量化,显然时日无多。
“外来者…欢迎,亦或…告别。”记录员的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,“如你们所见,档案馆…与卡尔斯星…即将迎来共同的终局。我们…正在记录…这最后一页。”
泰罗能清晰地感受到,一股庞大而悲伤的意志笼罩着整个档案馆,那是无数记录员和这座建筑本身,正在以自身为笔墨,镌刻着文明最后的挽歌。而他要寻找的那枚碎片,正是这股意志的核心与源头。
“我们来此,并非为了打扰最后的记录。”泰罗开口,声音在不自觉中放缓了许多。
“我知道…”老记录员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,“你寻找的…是‘她’…是‘万忆之核’…她是我们能坚持到现在的力量源泉…也是…最后的记录者本身。”
铁尔南忍不住插嘴:“那…能不能请她跟我们一起走?这地方眼看就要…”
老记录员缓缓摇头,指向窗外那轮占据了大半个天空、不断抛射着致命物质的垂死恒星:“她的记录…尚未完成。最后的数据流…必须在恒星彻底坍缩的瞬间…才能获取。那是…卡尔斯星…最后的…‘记忆’。”
他看向泰罗,眼神带着恳求,也带着决然:“强行带走她…记录将中断…我们…死不瞑目。请…等待。等待我们…写完这最后一笔。”
铁尔南急了,刚要说话,却被泰罗抬手阻止了。
泰罗看着老记录员,看着这座在毁灭边缘依旧坚持运转的档案馆,看着那无处不在的、悲壮而执着的记录意志。他想起了翁法罗斯,想起了那一次次轮回中,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徒劳无功的自己。
“我们,会等。”泰罗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铁尔南瞪大了眼睛,一把拉住泰罗走到旁边,压低声音:“你疯了?等?等到那颗星星炸了,大家一起玩完?咱们可以先把人…先把石头带走,记录什么的…”
“那不是石头,那是‘记忆’。”泰罗打断他,金色的眼眸中映照着窗外恒星最后的辉煌,“打断一个文明对自身终末的记录,与毁灭它何异?我们需要的,是完整的‘联系’,不是残破的碎片。”
铁尔南张了张嘴,看着泰罗那前所未有的、近乎肃穆的神情,最终把话咽了回去,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“… … 行,你说了算。等就等!老子倒要看看,这最后一页到底有多重要!”
接下来的日子,成了铁尔南这辈子最难熬的等待。他看着那些记录员们,如同扑火的飞蛾,穿梭在濒临崩溃的能量管道和即将熔断的数据中枢之间,争分夺秒地抢救、整理、录入最后的信息。泰罗则静静地站在观测窗前,如同一尊金色的雕像,凝视着那颗正在进行最后挣扎的恒星。
他没有再去催促,也没有试图干涉。只是偶尔,他会伸出手,轻轻触碰档案馆那冰冷的墙壁,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、属于一个文明最后的脉搏。
时间,在寂静与压抑的忙碌中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恒星的亮度急剧增加,档案馆的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。
最后的时刻,即将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