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待的尽头,是无声的毁灭。
当那颗红巨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燃料,引力彻底压垮了它自身的结构,一场短暂而绚烂的爆炸发生了。并非超新星那般猛烈,更像是一个巨人最后的叹息,庞大的星体物质被抛射向冰冷的宇宙,核心则急速向内坍缩。
在这毁灭的奇点诞生的前一刻,笼罩档案馆的淡蓝色护盾如同泡沫般碎裂。但就在这一瞬,一股庞大而纯粹的记忆洪流,从档案馆的核心——那枚“记忆”贤者之石中奔涌而出,如同最精准的刻刀,将恒星坍缩那最后一帧、最本质的能量与信息变化,牢牢地烙印了下来。
完成了。
这股洪流在完成记录的刹那,并未消散,而是如同归巢的鸟儿,温顺地收敛、回流,最终在那位老记录员欣慰的注视下,化作一枚散发着柔和蓝光、内部仿佛有无数书页在翻动的晶体,缓缓飞向泰罗。
泰罗伸出手,接住了这枚尚带着一个文明最后体温的“记忆”贤者之石。它很轻,却又重得让他掌心微微下沉。
老记录员的身影在能量风暴中逐渐变得透明,他朝着泰罗和铁尔南的方向,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、近乎神圣的微笑,随后便与整个档案馆一起,消散在恒星坍缩引发的能量涟漪之中,没有留下丝毫痕迹。
两艘飞船在千钧一发之际启动了紧急跃迁,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那片已化为宇宙坟场的星域。
回到相对安全的虚空后,船舱里一片死寂。铁尔南看着泰罗手中那枚蓝色的石头,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星图,半天没吭声。他脑子里还是那些记录员们埋头工作的样子,还有老记录员最后那个笑。
“他娘的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有点沙哑,“这算怎么回事…看着他们…就这么没了…”
泰罗默默地将“记忆”贤者之石收好,与“均衡”、“同谐”放在一起。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但那双金色的眼眸,似乎比平时更加深邃。
“他们选择了自己的终局。”泰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“我们尊重了他们的选择。这,就是‘等待’的意义。”
铁尔南叹了口气,没再反驳。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,泰罗所说的“回收碎片”,远不止是武力夺取那么简单。这里面藏着太多他以前没想过的沉重东西。
航程继续。按照泰罗的感应,下一个碎片信号指向一个更加偏远、被称为“泽鲁斯”的星域,其特征与“繁育”命途高度吻合。
然而,在前往泽鲁斯的漫长跃迁途中,他们途径了数个不同的星系。有的刚刚结束内战,废墟尚未清理,新的权力机构已经在筹划下一场扩张;有的文明在重复着过度开发、资源枯竭、继而引发冲突的老路;还有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星球,正沉迷于制造一种威力巨大的新型武器,全然不顾及其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。
铁尔南看着星际新闻网络上那些循环播放的冲突画面和愚蠢决策,忍不住骂骂咧咧:“这帮蠢货!明明有前车之鉴,怎么就学不乖呢?!”
一直沉默的泰罗,望着舷窗外那些明明拥有智慧,却不断在同一个泥坑里打滚的文明剪影,第一次主动对这类现象做出了评价,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:
“人类从历史中唯一学到的,就是他们从不吸取教训。”
铁尔南闻言,猛地转过头,想反驳,想说“不是所有都这样”,想举出像科里奥利、像那个档案馆一样的例子。可话到嘴边,他看着泰罗那双映照着星河、却仿佛看尽了一切轮回兴衰的金色眼眸,再看看新闻里那些熟悉的悲剧正在不同的星球上重演,那些辩解的话,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他张了张嘴,最后只是颓然地靠回座椅,低声嘟囔了一句:“… … 也许…你说得对。”
一种无力的沉重感,在船舱内弥漫开来。
经过一段不算愉快的航行,他们终于抵达了泽鲁斯星域。刚脱离跃迁,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、混杂着旺盛生命活力与混乱无序气息的波动就扑面而来。
扫描仪的画面让人头皮发麻——眼前的星球,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地貌。整个星球表面被一层厚厚的、不断蠕动增殖的肉质感菌毯覆盖,那菌毯呈现出病态的暗红色和惨白色,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和不断开合的囊泡。
更诡异的是,这菌毯本身仿佛就是活的,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张、增厚。无数形态扭曲的虫型生物从那些孔洞和囊泡中钻出——有的刚诞生时只有巴掌大小,却在几秒钟内就膨胀到数米长;有的从母体中分裂出来,一分为二,二分为四;还有些不同的个体竟然会相互靠近、融合,形成更加庞大、更加畸形的聚合体。
整个星球就是一个巨大的、失控的生命孵化场和改造车间。这里没有建筑,没有文明,只有最原始、最疯狂的繁殖、分裂与融合。能量扫描显示,星球的地核处有一个异常强烈的生命信号源,那应该就是“繁育”碎片的所在——但它散发出的不是意志或理念,而是一种纯粹的本能脉冲:繁殖,分裂,更多,更快,永无止境。
“我…我去…”铁尔南倒吸一口凉气,“这他娘的就是‘繁育’?这跟之前那两个…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啊!这玩意儿…有脑子吗?能谈吗?”
泰罗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,之前的些许沉重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猎手锁定猎物时的绝对冷静。他仔细分析着扫描数据,尤其是那些虫群的行为模式和能量流动。
“没有智慧生命的沟通信号。”泰罗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只有本能的繁殖指令和领地防御反应。碎片本身可能已经彻底被‘繁育’命途的本能同化,失去了交流的可能性。”
他调出之前收集的命途资料,快速比对:“纯粹的‘繁育’命途特征——无限增殖,分裂,个体融合变异。这不是文明,这是…失控的生命肿瘤。”
就在他们观察的这片刻,星球表面那蠕动的菌毯突然剧烈翻涌起来。几个巨大的肉瘤急速隆起,顶端开裂,喷吐出大量粘稠的、带着荧光的孢子云。那些孢子云并非漫无目的扩散,而是如同被引导般,径直朝着他们飞船的方向飘来,速度极快!
同时,菌毯上数个区域的虫群突然停止了漫无目的的爬行和互相融合,齐刷刷地转向了飞船的方向。它们没有发出声音,但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本身就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。
“这他娘的是把我们当入侵者了?还是…当成新的繁殖素材了?”铁尔南手忙脚乱地启动防御系统,“咋办?打还是跑?”
泰罗的手已经稳稳地放在了武器操控杆上,金色的眼眸锁定着那些急速逼近的孢子云和开始集结的虫群。
“看来,”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,“这一次,没得商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