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尔南的离开,让队伍里少了些咋咋呼呼的热闹,但航程还得继续。
泰罗似乎没什么变化,依旧沉默寡言,专注于导航和收集碎片的下落。只是那把旧扳手,被他挂在了突击艇驾驶舱里最顺手的位置。白珩和景元接替了部分原本铁尔南负责的侦察和外交工作,配合倒也默契。黄泉和扶里巴斯则似乎各有心事。
几天后,在一次常规跃迁结束后的休整期间,黄泉找到了泰罗。两人站在各自飞船的对接舱口附近,望着外面缓缓旋转的星云。
“我也该走了。”黄泉开门见山,声音平静,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泰罗没立刻接话,金色的眼睛看着她。不远处,扶里巴斯正扒在白珩的星槎舷窗上,指着外头一颗颜色古怪的小行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
“那丫头,”黄泉朝扶里巴斯的方向偏了下头,“从虚无空洞出来后,晚上睡得不太踏实。我听见她说梦话,说的都是些……散掉的词句。虚无的侵蚀,有时是慢性的。”
她转回视线,看向泰罗:“我答应过八重大人,也答应过‘基石’,要照顾好自己遇到的人。带她离开这片星域,找个能稳固心神的地方待一阵,是我的责任。”
泰罗点点头:“明白。”
“你的路还长,”黄泉继续说,“但你看得清方向。这就够了。”她顿了顿,“出云那边留了东西,我会保管好。等时候到了……自然会有该去的地方。”
这话说得隐晦,但泰罗听懂了。出云的贤者之石,黄泉会暂时保管,直到那个“未来”的节点。
“保重。”泰罗说。
黄泉微微颔首,转身离开。走了两步,又停下,没回头:“你也一样。活着走到最后,才算完成约定。”
第二天,黄泉的黑色小船和扶里巴斯那艘涂鸦斑驳的探险艇,便一前一后驶离了补给站,消失在常规航道的另一端。扶里巴斯临走前还专门跑过来,往每个人手里塞了把自制的“幸运星”——用能量管线边角料扭成的丑丑的小玩意儿。
“一定要再来找我玩啊!”她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,渐渐变小,“等我变得更厉害,我还要去更远的地方!”
队伍又少了两人,现在只剩下泰罗、景元和白珩的三艘船。气氛安静了不少,但航程还得继续。
泰罗调出星图,下一个目标的信号指向一片古老星域,标注上的名字是“溯源星渊”。据零散记载,那里曾是不朽星神“龙”最初显现踪迹、乃至最终登临神位之地,也是诸多龙裔传说中的起源之所。
“不朽的碎片……”白珩看着资料,若有所思,“和持明族那些小龙人,算是同源吧?”
景元点头:“逻各斯当年在罗浮,帮丹枫他们解决了繁衍难题,用的思路就是‘激发自身潜力’,而不是强行灌注外力。若此地真有不朽本源碎片,或许……情况类似。”
航行十余日后,一片奇异的星域出现在前方。
没有璀璨星河,只有无数巨大的、如同褪色骨骼般的苍白星骸,以某种缓慢而庄严的轨迹缓缓旋转。星骸之间,弥漫着淡金色的薄雾,那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、鳞片状的光点在闪烁。一种沉重、古老、近乎凝固的时间感扑面而来。
这就是溯源星渊。在这里,连星光都显得疲惫。
他们按照感应,小心翼翼穿行于巨大的星骸之间,最终来到星渊最深处。那里没有星球,只有一团庞大无比的、半透明的淡金色虚影——那是一条盘踞的、沉眠的龙形轮廓,由最精纯的不朽命途之力凝聚而成,却已残缺不堪,只剩下模糊的形体和微弱的心跳般的脉动。
虚影的核心处,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、形如龙鳞、色泽暗金的晶体。那便是不朽的贤者之石。它不再散发辉煌光芒,反而像一块历经无数岁月的古玉,温润内敛,与整个星渊沉眠的节奏同步呼吸。
而在龙形虚影下方,几枚同样暗淡但更大些的“龙鳞”漂浮着。每片鳞片上,都依附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意识残响——那是远古龙裔最后的残魂。它们环绕着不朽碎片,如同守护着最后火种的余烬。
泰罗的船刚一靠近,那些龙裔残魂便有了反应。微弱的意识波动传来,并非敌意,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近乎执拗的守护意志。
“后来者……此乃‘龙’之遗泽,吾族……最后的‘可能’……不可轻动……”
景元通过翻译器理解了大概意思,与白珩对视一眼。白珩上前一步,操控星槎发出温和的共鸣信号——那是她从丹枫那里学来的、代表持明族善意的频率。
“我们无意夺取遗泽,”白珩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,“我们来自仙舟联盟的罗浮,曾与持明龙尊并肩。我们见过新的龙裔诞生,也理解‘不朽’并非停滞,而是生命的绵延。”
龙裔残魂的波动似乎停滞了一瞬,随即传来更加复杂的情绪,有怀疑,有微弱的好奇,也有深埋的悲怆。
“……新的……诞生?在此等……末境?吾等守候无数载……自身尚且难存……何谈……新生……”
这时,景元接入通讯,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:“诸位前辈,我们的一位朋友,曾以智识寻得一条路。不朽之力并非无源之水,关键在于唤醒沉睡的‘可能’。”他看向泰罗,“泰罗阁下,你收纳的那枚‘繁育’碎片,其力量本质虽是混乱增殖,但若仅提取最基础的那一丝‘生命激发’特性,加以严格约束和引导……”
泰罗立刻明白了景元的意思。他取出那枚暗红色、布满裂纹的繁育碎片。碎片一出现,那些龙裔残魂立刻传来警惕与厌恶的波动——那是源于命途本能的排斥。
“此物……污秽……不可接近遗泽!”
“不是直接使用,”泰元解释,语气冷静如常,“是用它作为‘引子’,提供最初始的、超越常规的‘生命力火花’,去点燃不朽碎片中本就存在、但已陷入沉眠的‘新生之种’。”他看向龙形虚影和不朽碎片,“这碎片与诸位前辈的残魂相连,守护至今,其内部应当封存着最纯粹的不朽本源,也包括……孕育新生的‘可能’。只是这‘可能’,需要一点外来的、足够强烈的刺激,才能从近乎永恒的沉眠中苏醒。”
这个想法很大胆,风险也极高。稍有不慎,繁育的混乱力量就可能污染不朽本源,甚至侵蚀残魂。
白珩有些担心:“能控制得住吗?繁育那东西……太邪性了。”
泰罗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枚暗红碎片小心地置于一个临时改造出的能量拘束器中。他调整着参数,金色的眼眸专注得可怕。拘束器发出低鸣,开始从碎片中极其缓慢、小心翼翼地抽离出一缕比发丝还细的、暗红色的能量流。这股能量流狂暴不安,但在多层力场的约束下,被强行剥离了绝大部分“无限增殖”和“无序融合”的特性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微弱的那一点“生命激活”效应。
这过程对操控者的精密度要求极高,泰罗的额角很快渗出细汗。
“诸位前辈,”景元再次对残魂发声,“这是一个尝试。若成功,或许能唤醒遗泽中封存的一线新生。若失败,我们会立刻终止,并远离此地。请相信,我们与你们一样,希望看到‘不朽’能以新的方式延续,而非在此寂静中……永远沉眠。”
残魂们沉默了。漫长的守候与绝望,让它们本能地抗拒任何变数,但那句“新的诞生”和“延续”,又触动了它们灵魂最深处、哪怕只剩残响也未曾熄灭的渴望。
最终,一阵极其微弱的、带着颤抖的共鸣传来:“……可……一试……但若有不谐……吾等纵使湮灭……亦会阻你……”
泰罗没说话,只是将那缕被严格提纯、约束的暗红能量,缓缓导向不朽碎片。就在能量即将接触暗金龙鳞的瞬间,那些龙裔残魂突然齐齐发出共鸣!它们残存的力量与不朽碎片相连,形成了一层薄薄但坚韧的淡金色滤网,挡在了中间。
暗红能量流接触到滤网,并未直接穿透,而是被滤网进一步“净化”、转化,其颜色从暗红逐渐褪为淡金,最后化作一丝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光点,轻轻融入了不朽碎片之中。
整个龙形虚影,在这一刻,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紧接着,不朽碎片内部,那沉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暗金光华,仿佛被这点外来的“火星”点燃,开始从核心处,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亮起。那光芒并不耀眼,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生机。
碎片下方的空间,淡金雾气开始自发汇聚、旋转,一个微小的、卵形的光晕轮廓,逐渐在碎片正下方凝聚成形。光晕很淡,仿佛随时会散去,但它确实存在着,并且随着碎片光芒的明灭,同步地微微搏动。
“……成了?”白珩屏住呼吸。
景元紧紧盯着那个微弱的光晕轮廓,缓缓点头:“雏形……只是最原始的雏形。要真正孕育出一个新的不朽生命,需要的时间……恐怕要以百年、千年来计。而且,离不开此地环境的滋养和这些前辈残魂的继续守护。”
但无论如何,一个近乎停滞的轮回,被打破了。一丝新的可能,被点燃了。
那些龙裔残魂传来的波动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,随后是巨大的、仿佛要随之消散般的释然与喜悦。
“……光……新的……光……”
它们环绕着不朽碎片和那微小的光晕,如同最虔诚的守卫,又如同终于看到希望的老人。
泰罗切断了能量供给,将繁育碎片重新封存。他看向那枚不朽碎片,此刻,它不再仅仅是一件遗物,而是与这个正在孕育的新生可能、与这些守候的残魂,紧密连接在了一起。
他伸出手,但并非抓取。收纳装置发出温和的牵引力场,那枚暗金龙鳞般的不朽碎片,在微微颤动后,脱离了原本的位置,缓缓飞向他。在脱离的瞬间,碎片上分离出一点微弱但坚韧的金色光丝,依然连接着下方的光晕和那些残魂。
碎片入手温润沉重,仿佛承载着一条古老河流的全部重量。与此同时,那些龙裔残魂的最后一缕清晰意识,也随着碎片的部分剥离,化作一道平静而感激的信息流,传入泰罗脑海:
“携此‘鳞’去……完成汝之使命……新生于此扎根……吾等……终得守望之物……谢……”
泰罗收起不朽碎片,看向那片重新稳定下来的淡金光晕和环绕的残魂。它们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安定了一些。
“走吧。”泰罗说。
三艘船调转方向,缓缓驶离这片古老的星渊。身后,巨大的龙形虚影依旧盘踞沉眠,但在其心脏位置,一点微弱却崭新的光,正在寂静中,开始它漫长无比的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