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京中的愁云惨淡不同,行宫这边却是一派闲适欢愉的光景。
今岁风调雨顺,四海承平。各州府递来的奏报皆是喜讯,竟无一处呈报灾情。北地战事亦已平息,大军定于七月中班师回朝,随军同行的还有北朔使团,专为两国修好之事而来。
魏晔龙颜大悦,时常在行宫大摆夜宴。对谢充容的宠爱也摆在了明面上,大多数时候都是歇在了她的斜阳居。
其余时日,魏晔倒也未曾冷落后宫诸妃。只是这一年多来,宫中虽有喜讯,却没有一个孩子能立住,太后为此很是不悦,特意将魏晔叫到身前,训诫他不可独重朝政而荒废后宫子嗣之事。
魏晔自己也是盼着后宫有好消息的,如今恰逢朝局安稳,便将子嗣的事放在了心上。虽是宠着谢充容,却也未曾全然冷落六宫,其余嫔妃每月总能侍寝一两回。
崔琇对此倒是淡然处之,毕竟对谢充容的恩宠不过是为谢将军的凯旋做脸。估摸着等封赏结束,谢充容的盛宠自然会渐趋平常。而贵妃那头卷进了冯兰芷早产的官司里,魏晔又不往她那里去了,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,好在魏晔仍会前往张御女处留宿,倒也不算全然失了圣心。
魏晔不来的日子,崔琇常与淑妃相伴前往皇后宫中闲话。尺玉在崔琇的指点下,将一斛春改良了一番,以各色时令鲜果入馅。崔琇还教她们打了奶油,一层水果一层奶油制成了晶莹剔透的雪媚娘。再用冰镇了,入口如嚼雪含霜,绵软沁凉,很是得众人喜欢,连魏晔尝过后都赞不绝口,时常派人来问。
打发奶油着实是件费力的活计。皇后不愿尺玉辛劳,便命她将方子誊抄送至御膳房,交由御厨们操办。只是她们日常吃的,仍是尺玉亲手做的,力道轻重、奶油浓淡,到底比御厨们多几分精细讲究。
夏日里瓜果丰盈,尺玉便做了各色口味的雪媚娘,未免污了主子们的衣裳,只有铜钱大小。皇后接连吃了五枚还有些意犹未尽,正欲再取,却见容音已命人撤去。太医早有叮嘱,皇后娘娘暑月亦不可多食寒凉之物,恐秋后咳疾加重。皇后只得轻叹,命人奉上温水洗手。
皇后纤纤素手浸在浮着玫瑰花瓣的温水中,更显得莹润如玉:说起来,谢充容此番随驾行宫前,曾几番向皇上撒娇,执意要住崔妹妹的涵碧馆,说是极爱那处的荷塘月色。她轻轻搅动水面,花瓣便向两边漾开,皇上终究没应允,只将斜阳居指给了她,那地方倒也别致,每到日落时分便可见霞光漫天落于其上,流光溢彩好似神仙居所。”
淑妃执团扇半掩朱唇,眼波流转间溢出几分笑意:她何曾真在意什么霞光?不过是冲着斜阳居前头的榴火映霞台罢了。那台下种着百余株石榴树,如今正是盛花期,霞光烧透半边天的时候,与那榴花交相辉映,其华灼灼,灿烂无比。不过谢充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,而是那石榴多子多福的意头。”
崔琇目瞪口呆,满脑子都是斜阳夕照,这不就是西晒吗?那里头只怕是闷热难当!幸好皇上没同意跟她换,改日定要好生谢恩才是。
淑妃见她发愣,安慰道:“妹妹别多想,若挨着石榴树便能得子,这世间早该处处榴火如霞了。你如今调养得宜,喜讯想必就在眼前了。”
崔琇知她生了误会,解释道:“妾只是在想,这般盛景虽叫人惊叹,可满庭的霞光,怕是要将人烤出三分暑气来。”
淑妃摇着团扇不甚在意,左右也不是她受罪:“多摆几座冰鉴便是了,不过纵是暑气蒸人,谢充容怕是也甘之如饴呢!”
恐勾了皇后的伤心事,二人皆默契地略过此节,不再多言。
崔琇回到涵碧馆,迎面拂来一袭清凉湖风,愈发庆幸自己没住在那劳什子的斜阳居。
谁知午睡方醒,竟传来了魏晔明日要在榴火映霞台设晚宴的消息,连久不赴宴的太后都请动了。
“在哪儿设宴?”崔琇疑心自己没睡醒。
青玉指尖灵巧地穿梭于崔琇的青丝间,将一支碧玉簪斜插入髻:“是榴火映霞台。来传话的宫人说,今岁石榴花开得格外繁盛,皇上觉着是吉兆,特邀六宫同赏。连宫外的宗亲们也都得了信儿呢。”
孙瑞捧着温茶过来递到崔琇手边:“依奴婢浅见,这赏景不过是个由头,怕是谢充容借机炫耀是真。”
崔琇接过茶盏浅啜几口,茶香沁脾间神思渐明:“无妨。这般盛景原就难得一见,咱们只管安心赏玩便是,横竖众目睽睽之下,又有太后在场,总不至于有人造次。”
谢充容如今得宠,但凡魏晔临幸了其他嫔妃,翌日请安时总要被她借故刁难几句。所幸经过前番教训,她收敛了许多,不再动辄命人罚跪,倒是学会了让人抄书的手段。
不过崔琇的位分终究压她半阶,这般磋磨人的把戏,自是落不到她头上。
转眼到了次日请安时分,谢充容轻抚鬓边步摇,下颌微扬:昨日皇上特意陪妾去了榴火映霞台。妾见那榴花映晚霞的美景实在难得,便斗胆请皇上设宴邀六宫同赏。”
皇后点点头:“谢充容这般惦记着六宫姐妹,当真体贴。”
贵妃嗤笑了一声:“谢充容自己没见识,以为旁人也如同你一般眼皮子浅么?石榴花而已,何时成了稀罕物事?要本宫说,谢充容若是真惦记着姐妹们,就该劝皇上多往其他宫里走走。”
谢充容故作惊讶道:“可昨日司苑局的奴才们分明说,这般榴花盛景竟是十年不遇呢!妾提议时,皇上也夸妾思虑周全呢!倒是贵妃娘娘怎知……妾没劝过呢?许是皇上实在不愿踏足某些人的宫门罢。”
“你!”贵妃闻言面色骤变,瞥见端坐一旁的崔琇,忽又转怒为笑,“说起来涵碧馆的一池莲花也是行宫胜景,怎的不见昭充媛提议皇上在那里设宴?到底是昭充媛位份高些,行事就是比那些轻狂的,更显大家风范。”
崔琇抬起头,露出几分茫然:“涵碧馆临水而建,入夜后蛇虫蚊蚁猖獗,万一惊着哪位姐妹……”
众人神色一凛,四皇子生辰那日的蜈蚣,至今想来还叫她们心有余悸,日后可得绕着涵碧馆走才是。
淑妃险些笑出声来,忙拿帕子按了按嘴角,这个促狭的,分明是故意拿话吓人呢!若真是有那许多毒虫,管园子的奴才早叫人送去罪奴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