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妃神色一僵,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被蜈蚣咬过的地方。谢充容脸上那抹得意也压了下去,因着此事她可是无辜被禁足了一个月,至今想起来仍觉憋闷。
眼见着两人都消停了下来,皇后吩咐了一声莫要误了晚宴的时辰,便让众人散了。
趁着暑气还未上来,崔琇缓步走到涵碧馆旁边的莲塘,挑选了几枝新荷,送到了太后的万春锦苑。
此处设一池三山,朱墙金瓦间遍植长春花和瑞香。
苏嬷嬷远远望见她的身影,脸上便绽开了笑意,快走几步迎上前去:“可巧了,太后娘娘方才还在念叨,说今日的荷花怎的迟迟未至,特意命老奴出来瞧瞧。这不,刚迈出门槛,就遇着您了。”她说着,目光已落在那几支半开的荷花上,眼角细纹里都堆着欢喜:这样鲜灵的花枝,难怪太后娘娘惦记。
崔琇闻言,唇边漾起一抹浅笑,面上带着几分羞赧:“如今荷花千朵竞放,我一时贪看,挑花了眼,倒叫娘娘久等了,是妾的不是。”
苏嬷嬷微微欠身,伸手一引:“昭充媛请随老奴往这边走。”
说着,她已侧身在前引路,绣鞋踏过青石板,发出细微的声响,不多时两人便到了西侧殿。
崔琇在殿外略整衣冠,知晓太后礼佛时最忌喧扰,她便示意孙瑞她们留在了外头,从青玉手中接过新荷,独自踏入内殿。
殿内檀香氤氲,太后正跪在蒲团上诵经,手中青玉佛珠缓缓捻动。崔琇颔首与侍立在侧的杜若姑姑示意,将手中的荷花轻放在鎏金香案旁,指尖拨弄着荷枝,将花茎调整至最舒展的姿态。
崔琇刚将最后一枝莲花在青瓷瓶中摆正,便听得太后手中佛珠轻叩三声。她连忙放下银剪,与杜若姑姑同时趋步上前,扶着太后起身,二人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。
太后瞧了她一眼:“今日倒是比往常晚了一刻钟。”
崔琇微微福身:“如今荷花千朵竞放,妾一时看得入迷,竟忘了时辰,实在不该。”
太后指尖拨动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,目光在崔琇低垂的发髻上停留片刻。
杜若早就将消息递了过来,分明是谢氏犯口舌耽搁了时辰,她却只字不提谢氏的不是,丝毫没有要趁机上眼药的意思,还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。
佛珠在掌心转过一轮,太后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。她抬手抚过青瓷瓶中的荷瓣,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,若是方才借机攀咬他人,这万春锦苑的荷花,日后她也不必再来送了。
到底是跟了太后多年的人,杜若瞧出了自家主子的满意,指着莲花道:“太后您瞧,还是昭充媛手巧,这花枝的走势多妙。这般错落有致的摆法,倒像是把荷塘里的灵气都请进来了,可比咱们殿里的那几丫头强多了!”
太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:“满塘花开千万朵,总要能入了人的眼,才有摆在佛前的造化。”
“是,妾谨记太后教诲。”崔琇上前半步,扶着太后往正殿走去,“您仔细脚下门槛。”
“既然来了,便替哀家挑一挑晚宴的衣裳。”
崔琇自然应承了下来,因着要赏那榴火映霞的景,酉时中便要赴宴,那时候暑气还未消尽。她与杜若姑姑细细比量,终是择定一袭青罗云凤纹褙子并马尾罗福地裙,既庄重又不会厚重。又从鎏金妆匣中拣出点翠嵌珠钗环数支,与衣裳相得益彰。
小宫女们上前,将这套行头小心捧至檀木熏笼旁。
崔琇思忖片刻:“那榴火映霞台叫太阳烤了半日,里头想必闷热无比,记得到时候将冰鉴多备一架,就摆在太后座榻东侧,上头铺层竹篾席,免得寒气太冲。再煮些紫苏熟水,兑上薄荷露,用冰镇着。”
杜若露出几分赞许:“昭充媛思虑周全,老奴记下了。”
太后也觉得有趣:“旁人进了榴火映霞台,都惦记着求个好意头,偏你只惦记着这些。”目光在崔琇身上轻轻一扫,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处,“身子如今可养好了?哀家还盼着你传个喜讯呢!”
崔琇耳尖微微泛起薄红:“让太后见笑了,妾实在是怕热,当初求了皇上赐住涵碧馆,就是贪图那水榭凉快。”她伸手捂住小腹,“太医说妾的身子已无大碍了,只是这子嗣缘分,许是还未到。”
“嗯,你心中有数才好,这宫中的女人,终究是有个一儿半女的,才算是真的立住了。”
午睡醒来,炽白的光线透过碧纱窗,崔琇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线,听得远处蝉鸣撕心裂肺地响着,倒盼着此刻能滚过一阵闷雷,再来一场瓢泼大雨将今日的晚宴浇没了才好。
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,她也没能盼来那场雨,窗外的日头依旧灼人。终是轻叹一声,抬手示意宫人上前梳妆。
一袭退红罗轻容纱褙子如烟霞加身,下身拂地鳞纹纱裙每道裙褶里都织着金线,行走间流转着细碎的光。青玉为她束起发髻,戴上那顶一年景鎏金银冠,冠上四季花卉缠绕,花蕊里嵌着的珍珠莹莹生辉,两侧水晶流苏垂落耳际。
青玉指挥着小内侍在轿辇四角各悬了青铜鉴盘,里头盛着的冰块。两个捧着衣匣的宫女紧随其后,一行人匆匆到了榴火映霞台。
轿辇落下时,鉴盘里的冰已化了一半。
崔琇刚踏出轿辇,热浪便扑面而来。她正欲快步迈入殿内避暑,却见谢充容立在朱漆廊柱下,满头珠翠明晃晃地耀眼。
她执着一柄泥金石榴团扇,见人便招呼,活似这榴火台的主人般殷勤。
崔琇蹙了蹙眉,眼见避不过,她索性缓下脚步,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迎上前去,只盼着这寒暄快些结束,她好进去凉快凉快。
偏生谢充容鬓边那支金累丝步摇晃得欢快,好一番长篇大论。
她抚过自己鬓边颤动的步摇:“昭充媛可知,此次来行宫我原是要住涵碧馆的。可皇上说呀,那塘子荷花太素净,配不得我的性子。倒是这满园的榴花似火更衬我,硬是将我安置在这榴火台后的斜阳居,还说——”她尾音拖得绵长,染着蜜似的得意,“盼着这里能给我带来福气,好早日替他绵延子嗣,如今寝殿的帐子都换成石榴百子纹的呢!”
崔琇只觉周身热气翻涌,退红罗褙子下的素纱中衣已微微洇出汗痕。她很是佩服地看了一眼谢充容:“既然是皇上亲赐的,那这福气谢充容可要牢牢攥住了,千万别让人分了去。”
太热了,你喜欢你就住吧!住了这里,就不许再惦记着自己的涵碧馆了。
这样的三伏天,连风都带着火气,也不知那石榴帐里,是否真能结出什么好果来。
崔琇脑子里胡乱想着,谢充容见她神色恍惚,唇畔笑意更深,眼尾挑起一抹得色。
她故作大度地侧身让路:“昭充媛快请进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