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叶筛光,碎金点点落于青石径上。
崔琇轻摇缂丝团扇:“这天气愈发燥了,闷得人连口茶都咽不下。今早刚叫人掘了塘里最嫩的雪藕,配上凉拌荷叶鸡,姐姐若得闲,不如移步去我那里尝个新鲜?”
淑妃鬓边金步摇轻轻晃动:“哎呀呀,到底是妹妹心思巧,单是听这几样时鲜的搭配,就叫人舌底生津。既然如此,姐姐今日可要厚着脸皮,蹭一蹭妹妹的雅趣了。”
二人行至涵碧馆,崔琇命人呈上两盏琉璃碗盛的冰酪。她执起银匙便连啜几口,顿觉胸中燥热尽散。正要言语,却见淑妃素手执勺,指尖悬着半匙冰酪,徐徐入口。
崔琇耳根一热,忙搁下银匙:瞧我这猴急样,倒叫姐姐见笑了。
淑妃搁下手中的碗:“妹妹这般率真,反倒叫我欢喜,说明妹妹没拿我当外人。”她顿了一下,“姐姐是过来人,不得不啰嗦一句。这冰物终究性寒,咱们女子要格外注意,否则来日积了寒气,恐于妹妹子嗣不利。”
崔琇拿起绢帕,在唇角轻按了按,笑道:“姐姐放心,我平日也不过是略吃几口。我纵是贪凉,也架不住屋里这几个管家婆日日盯着呢!就方才这两口,还是趁着她们没反应过来呢!”
崔琇纤指一点立在屏风旁的青玉等人,眼波流转间噙着几分俏皮,惹得众人一阵发笑。
淑妃往崔琇这边倾了倾身子,压低了嗓子道:“说起来,妹妹调养得究竟如何?这等事可含糊不得,若缺了什么只管跟我说,我那儿还收着两支百年老参呢!”
崔琇眼底泛起一层柔光:“姐姐放心,太医说我这身子如今已无大碍了……”
淑妃闻言拊掌,腕间翡翠镯子相击,发出清越的声响:“太好了!待到来日,我定要将绣样都翻出来,咱们一道裁些虎头鞋、莲花兜肚……”
“这还没个影儿的事呢,姐姐倒先惯上了!”崔琇双颊蓦地飞红。
“妹妹这般福相,眉心又生得开阔,必是宜男之兆。我瞧着……怕是春信不远了。”淑妃笑道。
正说着,江顺弓着身子碎步进来:“主子,皇后娘娘身边的尺玉姑姑过来了,正在廊下候着呢!”
“快请进来。”
尺玉笑着福了福身:“奴婢给淑妃娘娘、昭充媛请安,皇后娘娘惦记着涵碧馆的重台莲该开了,特遣奴婢来采几枝,说是插在那尊汝窑天青釉瓶里最是相宜。”
崔琇执起团扇轻摇,扇坠上的翡翠莲子随着动作晃悠:“我还没来得及过去,只远远地瞧了一眼,像是开了许多的样子,原想着晚些时候亲自采了给娘娘送过去,倒劳你先走这一趟。便让青玉陪着你去吧!正好多采一些,一会子淑妃姐姐也带几枝。”
尺玉行了个万福礼:“那便有劳青玉姑娘,奴婢就不打扰二位主子,先行告退。”
说罢,尺玉退了出去,青玉见状,忙也福身告退。
约莫过了小半时辰,青玉方抱着满怀新荷回来了,重瓣莲的香气先她一步飘进殿来,她将花枝小心递给梨云,嘱咐她好生拿水养着,这才进了门。
青玉打量了一圈窗外,确认并无不相干的人,这才低声道:“皇上因三公主之事迁怒冯才人,连晋位也不肯,冯才人此番也伤了根本,日后怕是……再难有妊了。”
崔琇执起錾花银叉,叉了块冰镇蜜瓜,慢悠悠放进口中,才入口便化作一汪汁水,清甜中带着凉意。
淑妃掀开茶盖,望着沉在盏底的荷叶和陈皮,浅啜一口:“这荷叶茶倒是别致,不似寻常茶香浓烈,却有着淡淡的草木清气,真是不错。”
“姐姐若喜欢,稍后让青玉将炮制的法子细细说与紫绡听。只是这里头用的鲜荷叶讲究时辰,须得卯初时分,专拣那才玉盘大的嫩叶,带着露珠采下,方保得住这股清气。”
“真未料想,这小小一盏茶里竟藏着这许多功夫。”淑妃将茶盏搁在案上,“不过……但凡心尖上惦记的物事,纵是费尽九秋三夏的心思,也是值得的。”
崔琇道:“那邓平是姐姐的人?”
淑妃眼中闪过一丝锋芒:“果然瞒不过妹妹。这邓平确实是我的人,只不过贵妃一直当他是自己人呢。”她淡淡笑道,“说起来,我也并未做什么,不过是让他提前把消息告诉冯兰芷罢了。她既敢把主意打到四皇子身上,我势必是容不得她的。”
邓平也是个可怜人,家乡遭灾后为求生路,只得卖身入宫。因着性情耿直不善逢迎,常受宫人欺负。唯有同批入宫的宋喜时常维护他。那宋喜是个伶俐圆滑的,不久便谋了个缺,调到贵妃宫中伺候。两年前,更被贵妃亲点至二皇子身边侍奉。
邓平倒是个实心眼的,见宋喜得了好去处,很是替他欢喜。宋喜掏了体己银子打点,给他谋了个承香馆的闲差。彼时承香馆久无人居,邓平只需独自打理馆中事务,不必与人周旋。虽无甚前程,倒也落个清净。
宋喜每每得了空,便使银钱置办些酒食,二人闭了承香馆的偏门,在那狭小的耳房中对酌闲谈。
宋喜拎着酒壶,眼中闪着灼灼的光,说定要争得二皇子身边头等内侍的位子。待二皇子出宫开府,便将邓平带出这深宫。届时得了闲暇,也好带他去见识京城的锦绣繁华。邓平拙于言辞,只抱着粗瓷酒碗,咧着嘴憨笑。
可惜,宋喜死了。
因着二皇子的错,被贵妃直接杖毙了。
待邓平闻得风声时,宋喜的尸身早已被弃于乱葬岗中,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。
邓平哭过一场后,竟学起宋喜生前逢迎的模样。他辗转求到淑妃门下,认定淑妃育有皇子,终有一日要与贵妃相争。再后来他成了贵妃的人。
“他没想着要活,这宫中的情义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。”淑妃叹道,“幸好贤妃如今被逼到了明面上,否则还真不好让贵妃将目光盯死在她身上,只是妹妹可别怨我,擅自动了冯才人才好。”
崔琇笑道:“姐姐也说了,这宫中的情义难测。再说我也不是那等吃斋念佛的性子,既有人主动伸手,必是要叫她知晓,什么是悔不当初。”
淑妃也不想因着此事与崔琇起了龃龉,闻言松了口气:“那冯才人,妹妹打算如何处置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