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福捧着紫檀木匣向前两步:“这是南阳那边送来的玉石榴。”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匣盖,露出里头莹润的物件,说来稀奇,这玉天生就长成石榴模样,工匠们不过略略修整石皮。皇上特意吩咐奴才送来给娘娘赏玩。”
崔琇指尖轻轻抚过玉石榴温润的纹路,眼中满是欢喜:“这样天成的宝贝,当真难得。有劳安大监替我谢过皇上,就说这石榴籽粒饱满,我很是欢喜。”
安福躬身退出内殿,珠帘晃动的间隙里,依稀传来崔琇带着笑意的嗓音,她正与宫人商议着,那玉石榴该置于何处。
待送走了安福,江顺折返殿内,他谨慎地四下一望:“主子,今晨行宫里有些风声,说是谢充容暗中使了银子,专挑些蔫败的榴花送往各宫,意在……诅咒皇嗣。更奇的是,贵妃娘娘那儿的榴花,明明昨日还开得正好,一夜之间却都凋谢了。”
崔琇倚在软榻上,任由青玉用浸了玫瑰露的丝帕轻覆她微肿的眼睑。将军凯旋本该普天同庆,可兵权在握终究犯了忌讳。如今这榴花之事,她不过起了个话头,皇上便顺势将整盘棋接了过去。
“你且留意着消息,吩咐咱们的人管好自己的嘴,外头的热闹,咱们只当是听风过耳。”
有些事,皇上做的,她们这些人却连碰都碰不得。
崔琇按了按眼尾,倒吸一口凉气:“嘶,梨云这丫头,胡葱汁子挤得也忒狠了些,亏得我昨夜忍住了。”
只恨她没有那等收放自如的本事,得知魏晔往涵碧馆来,她酝酿了半天偏生挤不出半滴眼泪。虽说上辈子点灯熬夜挣的钱还没花她就死了,但那些记忆如今早已模糊,这一世自小被家人捧在手心,竟寻不出半分真切的伤心事来。
眼见屏风已映出魏晔的身影,崔琇慌忙扯出梨云备下的胡葱汁帕子,往眼上一覆。
魏晔进来时瞧见她在发愣,实则她正绷着眼眶,拼命忍住泪意。
青玉替她换了条帕子:“主子,贵妃宫里莫非也是谢充容的手笔?”
崔琇冷笑一声:“咱们这位谢充容,心眼怕是比针鼻儿还小。晚宴被我抢了风头,仗着位份相当,明目张胆地送残花。至于贵妃那头……却不大好说。不过嘛……”她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,“贵妃那儿的消息这样轻易就传出来,倒像是特意要叫人知道似的,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手段。”
魏晔派安福去走那一遭,必然已经知晓谢充容私底下做的事,若是有意回护,随便推个奴才顶罪便是,何至于让消息传得满宫风雨?且一夜之间传开,这里头肯定有皇上推波助澜。
看来自己的筏子递得正是时候,谢将军近来在朝中风头太盛,如今教女无方的罪名扣下来,正好挫一挫谢家锐气。至于贵妃那边,无论那凋谢的榴花是否真是谢充容所为,如今都只能是她。这样好的机会,贵妃怎会放过?
不过,崔琇半阖着眼,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。贵妃这一动,无论明枪还是暗箭,终究逃不过皇上的眼睛,来日都会化作压垮韩氏的稻草。
帝王之术啊,还真是……
昨日残花刚送入涵碧馆,贵妃便已得了消息。得知安福匆匆提审内侍,她当夜便让荷夏往那瓶榴花中倾了满满一盅细盐,今日那榴花果然尽数凋零。
贵妃拨弄着枯败的榴花:“将这花大张旗鼓地扔出去,务必要叫人看见。再将消息散出去,本宫这回定要叫谢氏那个贱人翻不了身!”
谢充容正当韶龄,如今又圣眷正浓,若是诞下皇子,加之谢家手握重兵,来日必成心腹大患。眼下如此良机,自然要有所筹谋,她可不是崔琇那个只会关起门来哭的废物。
不过她也要多谢崔琇,阴差阳错的,倒是帮了她大忙。皇上既然派安福去查,显见是动了气。只要此时再添一把火,让这残花之事延至自己宫中,谢氏哪怕生就百口也难辩分明,迎接她的必然是雷霆之怒!
不对,贵妃顿了顿,单是两束残花,亦可说是女儿家的小心眼,皇上未必会严惩谢氏。若要将这东风借到底,非得让那二字坐实不可。
贵妃对荷夏道:“派人去请两位皇子过来用膳。”
此番来行宫,除了二公主随着贤妃留在宫中外,其余几位皇子公主也都随驾到了行宫。虽说太傅们日日还是要来讲学,可那课业安排已减了三分。孩子们得了闲便能往各自母亲宫里走动,倒比在宫中时多了几分天伦之乐。
大皇子和二皇子下了课,就常结伴来给她请安。
荷夏笑道:“是,奴婢这就去膳房吩咐一声,让他们备些两位殿下素日里爱吃的。”
荷夏刚要往外走,贵妃叫住了她,俯身在她耳畔低语:“你去备些甜羹……”
“主子!”荷夏闻言浑身一颤,“主子三思啊!两位殿下尚在稚龄,那药性凶猛,若是……若是……”
她仰起脸,正对上贵妃冷若冰霜的眸子,后半句话便硬生生哽在喉头。
“没出息的东西!你慌什么?!不过是微量药引,能有什么闪失?”贵妃狠狠掐住荷夏的下颌,“唯有让皇子们都发病,才能坐实谢氏诅咒之事!”
荷夏唇瓣颤了颤,待要再劝,却见贵妃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执念。她终是垂下头去:“奴婢这就去办。”
大皇子领着二皇子踏入殿内时,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,贵妃难得展颜,亲自执起牙箸为孩子们布菜。
大皇子怔怔望着碗中的菜肴,喉头微动。自二弟出生后,母亲许久未曾这般亲近,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,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,混着贵妃温柔的叮嘱声,在殿内悠悠回荡。
贵妃执起白瓷勺要去舀那甜羹,荷夏忍不住轻呼一声:“主子……”
贵妃眼风如刀,剜得荷夏浑身一颤,她慌忙低下头去,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,心中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。
贵妃先为大皇子满满盛了一碗,轮到二皇子时,勺尖在羹面打了个转,只浅浅舀了半勺,她将小碗轻放在二皇子面前:“你还小,甜食不可多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