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皇子见状一怔,尚未回过神来,二皇子已然按捺不住,这些年母亲的疼爱从来都是他独占的,今日怎的竟偏向了大哥?
母亲!二皇子终究没忍住,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不甘。
可不论他怎么撒娇,贵妃都没有松口,只是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头:“莫要胡闹。”
他却不依不饶地扯着贵妃的衣袖摇晃,贵妃突然柳眉倒竖:“够了!闹什么闹!”
二皇子被吓得一哆嗦,到底是不敢再出声。
大皇子见状,犹豫片刻后轻轻将甜汤推了过去:“二弟别闹,你若喜欢,我的这碗也给你。”
贵妃将牙箸重重一搁:不行!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厉声惊着了,她忙用绢帕掩了掩唇角,半晌才缓了语气,“你弟弟如今正在换牙呢,太医说了不可多食甜物,大皇子自己用便是!”
二皇子见素来疼爱自己的母亲今日竟这般坚决,只得垂下脑袋,捧起自己面前的青瓷小碗,赌气似地喝了起来。
贵妃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,目光紧紧追着二皇子吞咽的动作,那味药虽只放了少许,可终究是伤身的。
大皇子虽觉得今日母亲有些怪,却在贵妃殷切的目光下,舀起一勺甜汤。清甜如春溪漫过舌尖,裹挟着桂花的幽香滑过喉头。
他小口小口地抿着,喉间随着吞咽轻轻滚动,碗中的甜汤比弟弟那碗足足多出一半,这样明显的偏袒,是从未有过的。大皇子心头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,这欢喜让他耳尖发烫,又立刻被愧疚裹住,做哥哥的本该让着弟弟的。若是……若是母亲日后也能这般待他……
不,也不用母亲偏心,只要一视同仁就好。他想起书房那方春水碧烟砚,弟弟已经找他讨要过好几回了,可那是父皇给的生辰礼,他一直珍而重之地收在紫檀匣中。
但母亲偏心的滋味不好受,大皇子轻轻放下瓷勺,想着明日便将那方砚台送去弟弟房里。
大皇子抬眼望向二皇子时,余光瞥见侍立在侧的荷夏,却发现她面色煞白,冲着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。就在大皇子怔忡的刹那,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袭来,手中顿时空空如也。
二皇子夺碗的动作快得惊人,还不待众人反应,他已捧着碗仰头喝了起来。待贵妃回过神来,扬手狠狠拍了过去,青瓷碗在空中划出半弧,砸在地上碎成几瓣。
大皇子只觉脸上一阵温热,汤汁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滑落,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。二皇子捂着发红的手背,殿内霎时静得可怕。
大皇子呆立当场,贵妃十指死死扣住二皇子的肩膀:“吐出来!快吐出来!”话未说完,竟要伸手去抠他的喉咙。
二皇子从未见过贵妃这般模样,吓得哭出声来。
荷夏一个箭步上前,双手虚虚护在二皇子身侧:“娘娘松手,您吓着二皇子了!奴婢这就带殿下去漱口。”
一行人簇拥着二皇子匆匆离开,殿内骤然空了下来,大皇子的奶娘听着动静进来,在看清他这副模样时猛地倒抽一口冷气:“我的殿下!您没事吧?”
她慌忙掏出素帕,沾了茶水就往大皇子脸上敷,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时,大皇子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。
他没有说话,思绪全然被方才那幕占据。弟弟不过抢了碗甜汤,母亲为何会那样惊惶?甚至不惜去抠弟弟的喉咙……
他想了许久,隐约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。
两刻钟后,贵妃半揽着二皇子缓步而出,偏着头轻声哄着,二皇子的小嘴仍高高噘着,身上却已换了崭新的云纹锦袍。
大皇子刚张了张嘴,话未出口便迎上贵妃凌厉的眼刀。贵妃厌恶地瞪了他一眼:“没用的东西!连个碗都端不住,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?”
荷夏急忙劝道:“娘娘息怒,大皇子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荷夏说得对,此刻不宜节外生枝。
贵妃松开二皇子,朝大皇子走近两步:“母亲方才是怕你弟弟贪嘴坏了牙,一时情急失了分寸,你素来最懂事的,莫要生气。”
大皇子行了个端正的宫礼:“儿子明白。”
贵妃未再多留他们,命人送他们回了住处。
奶娘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大皇子的头发:“都是亲生的,打翻了甜汤,怎的只知道带二皇子更衣,也不知道给您收拾一下,亏得是天黑,否则这一身叫人看见成何体统?”随即又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,“奴婢多嘴了。”
好端端的,她说这个做什么?这不是明摆着叫大皇子伤心吗?
大皇子低垂着眼帘,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两片颤动的阴影。或许只是因为母亲宫里,从来就没有备过他的换洗衣裳吧。
三更刚过,帷帐里忽然漏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。睡在外间的奶娘猛地支起身子,连鞋都来不及趿,赤着脚就扑到床前。
撩开帐子,只见大皇子弓着身子,小手死死抵着肚子,嘴唇褪了血色,咬出几道浅浅的牙印。奶娘慌忙去摸他的额头,触手一片湿冷。
她伸手轻轻推了两下:“大皇子?大皇子?”
大皇子并未醒来,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:“娘……疼……”
魏晔今夜宿在王婕妤那儿,此时已然睡下。
安福正倚在耳房里打盹,冷不防被金水拽了个趔趄:师父!金水急得嗓子都劈了叉,出大事了!
两位皇子同时抱恙,可不就是出大事了吗?
安福慌忙套上鞋匆匆赶到了正殿,立在门前连喘三口气,轻轻敲了敲门,压着嗓子唤了一声:“皇上。”
侍寝的时候,王婕妤哪里敢真睡。听到动静,她连忙支起半边身子,柔声唤醒了魏晔。
魏晔有些不耐烦:“何事?”
安福在门外答道:“启禀皇上,大皇子和二皇子忽染急症,太医已然过去了。”
魏晔猛地一惊,一把掀开帐帘:“滚进来伺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