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涛竹韵是几位皇子的居所,此时通明如昼,琉璃宫灯将朱漆廊柱映得猩红,回廊下宫人们屏息疾行。
魏晔刚进宫门,便瞧见贵妃从二皇子居所疾步而出的身影,脸上的愁容叫灯光映得格外分明,鬓边一支步摇随着急促的步子乱颤。
见了他,贵妃慌忙敛衽下拜:“皇上万安。”
魏晔抬手免了她的礼,径自朝殿内走去:“情形如何?”
贵妃指尖轻按眼角,将将拭去一抹水光,嗓音低哑道:“太医正在里间诊脉,眼下还未曾说过什么。”
她话音刚落,宫门外传来轿辇落地的轻响。皇后身穿绛色常服,扶着容音的手腕缓缓而来,一头青丝随意挽作一个发髻,鬓边碎发未抿,分明是刚从榻上起身的模样。
魏晔目光在她苍白的唇上停留片刻,眉头微蹙:“你还病着,何必深夜奔波?”
皇后牵起一抹浅笑:“白日里贪睡久了,夜里反倒走了困。她说着抬手拢了拢松散的发丝,听闻两个孩子出了事,便想着过来瞧瞧。
三人进了内殿,太医和伺候的人跪了一屋子。
大皇子昏睡着,苍白的小脸却皱成一团,似在梦魇中挣扎。因怕他咬伤舌头,奶娘在他口中塞了软木。
二皇子虽睁着眼,却也是蜷在榻上,十指揪着被褥,时不时发出几声细弱的呻吟:疼……母亲……疼……
魏晔并未在内殿多待,而是握着皇后的手进了一旁的偏殿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王太医便佝偻着腰进来,官帽下的鬓角湿了大半。他伏跪在地,声音发紧:臣等已为两位殿下细细诊过。喉结滚动数下,才挤出后半句,两位殿下脉象平和,并未……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。
荒唐!魏晔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案上的茶盏叮当一响,“皇子分明痛得厉害,你们竟连个原因都找不出来?朕要你们何用?”
王太医战战兢兢地抬起袖口,拭去额前不断渗出的冷汗。此事确实蹊跷,二皇子在榻上辗转呻吟,大皇子又昏迷不醒,分明就是有了病症。可他们几人轮番上前探过,皆未从两位皇子的脉象中诊出半分异样,这病症来得实在诡异。
而且二殿下所言疼痛之处竟是变幻不定,一会儿说腹痛如绞,转眼又抱着头呼痛。
皇后眉心微蹙:“若不是生病,可会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?”
王太医面如灰败:“启禀皇后娘娘,臣等已用银针验过,又查了殿下们的舌苔眼白,两位殿下也无中毒症候。”
真是要了命了,若是能诊出个风寒暑湿,或是验出些砒霜鸠毒,好歹能在圣前交差。偏生他们轮番诊察,竟连半分端倪都寻不出,这岂非坐实了他们庸碌无能?
贵妃扶着桌子跪了下来,脸上泪痕纵横:“求皇上再宣几位太医过来,这般僵持下去……妾实在是害怕。”
魏晔摆摆手:“宣。”
松涛竹韵的朱漆大门洞开,太医们提着药箱匆匆而至。
魏晔命李医正接管了此事,他当即抬手点了几位资历深厚的太医去为两位皇子诊脉,余下的人则开始彻查皇子居所。
宫人们按着吩咐捧出皇子近日用过的器物,从案头的墨砚到贴身的衣物一一验过。
一番折腾下来,仍旧是一无所获。
眼见魏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,李医正不得不站了出来:“臣以为,两位殿下同时抱恙,必是接触了同一样事物所致。如今在皇子的起居之物里没有发现,臣斗胆,敢问贵妃娘娘,晚膳的时候给两位皇子用了什么?”
“方才本宫便命人去详录了晚膳单子。”贵妃抬了抬下颌,示意荷夏上前,“这些膳食在呈上来的时候都照例用银针验过,尝膳的奴才们也都好端端的,并未出现任何异常。而且这些菜色本宫同样用过,却也未见半分不适……”
李医正从荷夏手上接过膳食单子,将上头的字逐行扫过——翡翠豆腐、清蒸鲈鱼……皆是温和好克化的。他斟酌片刻:“老臣冒昧,这些膳食里头可有什么是娘娘未曾用过的?”
贵妃沉吟片刻:“因着二皇子有些挑食,为了劝他,每道菜本宫都陪着他一起用了些……”她话音突然一滞,“除了那道特意给孩子准备的甜汤!”
“不知那甜汤……可还有余下的?”李医正明知希望渺茫却仍硬着头皮问,眼下距晚膳已有三四个时辰,莫说汤水,怕是连碗盏都早已收拾干净。
“这……”荷夏小心道,“晚膳时分二殿下不慎打翻了甜汤,沾污的衣裳还未送洗,不知……是否有用?”
李医正大喜过望,可眼底的光亮转瞬便暗了下去。那衣襟上干涸的甜汤痕迹,经过反复查验,竟也未寻出半分毒物的痕迹。
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,一时间安静了下来,气氛越来越凝重,隐约能听见二皇子的呜咽声。
时间拖得越久,无疑对两位皇子越不利。
的一声闷响,角落里的小宫女突然扑跪在地,身子抖如筛糠:诅、诅咒……
太后命人往各宫送榴花为皇嗣祈福,谢充容却私下买通人送残花,这不就是在诅咒皇嗣吗?而且听说贵妃那儿的花虽送来是好的,可一夜之间竟全都落了,扔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了。
前脚榴花落了,后脚两位皇子就出了事,这未免也太过巧合。
如今太医院众人轮番诊脉,既查不出病症,又验不出毒物,这等诡谲情状,确实只剩这一种骇人的可能。
贵妃心中闪过一丝暗喜,面上却做足了悲痛,她踉跄着扑到在魏晔脚边,染着蔻丹的指尖死死攥住他的袍角:“还请皇上做主,传谢充容来问个明白。若是往日有得罪之处,妾愿三跪九叩去赔罪,只求她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们!”
魏晔垂眸凝视着贵妃那张泪痕斑驳的面容,目光沉得像是要望进她眼底去。贵妃被他看得脊背发凉,连抽泣都滞了一滞,正疑心是否露了破绽时,却听得头顶传来魏晔辨不出喜怒的声音:传谢充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