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琇上前一步,虚扶住张御女的手臂,温声道:妹妹这般聪慧,即便今日不来寻我,假以时日也定能参透其中关窍。只是……她略作迟疑,压低声音道:妹妹从前毕竟是贵妃那边的人,若她刚遭变故你便与我亲近,落在旁人眼里难免要议论。更何况——贵妃虽一时失势,可她在这深宫之中毕竟经营多年,若要为难妹妹,仍是易如反掌。
张御女闻言身形微颤,似是没想到这一层:“姐姐提点得是,是妾思虑不周了。可如今这般情状,妾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……
崔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妹妹向来重情重义,自然是该与贵妃同舟共济才是。”
张御女张了张嘴:“可……”
崔琇抬手止住她:“妹妹莫急,话还没说完呢!即便你此刻转投我门下,皇上见了你,难道不会想起往日种种?倒不如……趁此良机,一劳永逸。”
张御女眼中闪过一丝急切:“如何一劳永逸?”
崔琇笑道:“向来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难。贵妃遭此变故,心中必然惶惶,正是最需要贴心人的时候。皇上这回没能彻底发落了贵妃,说到底……不就是缺了那最要紧的实证么?妹妹若能为圣上分忧……”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待得来日事成,皇上念着妹妹的功劳不说,便是先前妹妹与贵妃的那些往来也成了你忍辱负重的佐证。届时莫说皇上,便是满朝文武,谁人不赞妹妹一句?
张御女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,心中颇为意动。崔琇借着喝茶的遮掩将她这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:“那时妹妹在皇上心里有了位置,再趁着时机生下一儿半女,从此就彻底无忧了。”
崔琇说完便不再言语,垂眸看着茶汤中浮沉的茶叶,殿内一时静极。
张御女心头灼热渐起,飞快盘算起来利弊。
若转投昭充媛门下,照样是要眼巴巴等着她向皇上引荐自己,不过是换个人仰其鼻息罢了。如今谢充容圣眷正浓,皇上来昭充媛这里的日子都算不得多,她真能大方地将皇上往自己宫里推?而且,皇上若当真介意她曾依附贵妃,纵使昭充媛肯引荐,只怕也是徒劳。
但若能亲手为皇上献上贵妃的罪证,从而扳倒韩家,那便是大功一件!且实实在在都是自己的功劳,跟别人可无半分干系!到那时,既能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,自己的名声也保全了。只要皇上多来走动几次,说不得……她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,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。
张御女缓缓吐出一口气,眼底那点犹疑已化作决然。
她再次起身行了个大礼:“今日点拨之恩,妾没齿难忘。往后无论荣辱浮沉,妾心里永远记着您这番再造之恩。”
崔琇心中了然:“我自是知晓妹妹的性子,才会说今日这番话。那日若不是妹妹眼明手快拉了我一把,搞不好被谢充容扯到台阶下的就是我了。”
张御女略不自然地笑了笑:“不过是妾当时恰好站得近些罢了。娘娘素来待人以诚,福泽自然会如这满池荷花,愈开愈盛呢。”
崔琇执起案上的《花间集》:“既如此,我就不多留妹妹了。眼下荷花开得正好,最是清心凝神,妹妹只管去采几支就是。”
张御女带着人告退,绕到湖边挑了开得正盛的几支粉荷。回宫的路上,她故意放慢脚步,让沿途的宫人都瞧见这捧新采的荷花。
红钏手中团扇不停:“主子,贵妃刚出事,张御女就急着来撇清关系,这般做派您当真信得过她?”
崔琇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:“这般风吹两边倒的人,我自然是不敢用的。若说为了我,让她去收集贵妃的罪证,只怕她也是不会尽心的。可若是为了在皇上跟前立功呢?她势必会十二万分用心。横竖查到的证据可以直接呈给皇上,功劳都是她自个儿的。”
“可若真让她办成了,岂不是要飞上枝头了?”
崔琇指尖一顿,抬头瞧着红钏:“上位者最忌讳这等卖主求荣之人,这种人今日能卖了旧主,来日焉知不会卖了自己?贵妃好歹为皇上诞育了两位皇子,其中一个还是皇长子,这样的情分岂是说忘就能忘的?只怕日后皇上见了张御女,就会想起她的背叛。宫中又不缺女人,张御女也没有让皇上捏着鼻子去她那里的资本。能晋个位份,就是她天大的造化了。”
还有另一种结果……崔琇眯了眯眼,没有再说。
接下来的日子,后宫倒是前所未有的安宁。
众人循规蹈矩,不敢有丝毫错漏。
两位皇子的病也有了好转,二皇子已经去上学,倒是大皇子还虚弱得很,堪堪只能下床走动。
淑妃每每说起都格外唏嘘,拎着四皇子好一番叮嘱,生怕他一身牛劲再把大皇子撞出个好歹来。
谢充容那里,崔琇给太后送荷花时碰见过几回。起初谢充容总要夹枪带棒地刺她几句,渐渐地便学乖了,只咬着唇拿眼睛瞪她。崔琇只当自己没看见,倒是把谢充容气得倒仰。
最令人咋舌的当属张御女。
自打禁足贵妃便病倒了,病情来势汹汹。皇上虽不许贵妃出入,倒是没禁止人去探望。张御女非但没有撇清关系,反倒是日日亲自去煎药侍疾。那日郭御女不慎跌倒,慌乱中扯住了她的衣袖,霎时露出一截布满淤青的胳膊。张御女慌忙拉好衣袖,连声解释是昨夜摸黑摔的。
那伤口分明有几道月牙痕,像被指甲狠狠掐出来的。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心中大约有了数。
月余光阴转瞬即逝,北地大军抵达之日,魏晔亲率文武百官于行宫五里外迎接,旌旗仪仗迤逦数里。
谢大将军于御驾百步外勒马,翻身下马大步行至御前,单膝轰然跪地,膝甲砸起细碎尘埃。
魏晔不待其全礼,已疾步上前,双手虚托其臂:谢爱卿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