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充容昨夜留宿在澄怀观道的消息传来时,崔琇正在梳妆,便晓得今晨请安必有一番风波。
一反常态,福充容今日倒是来得早。众嫔妃尚在前院候着时,她便搭着南星的手走了进来。小嫔妃们慌忙向她行礼问安,她却好似没看见,径直走到了崔琇跟前。
崔琇唇畔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,盈盈福身:妾请充容娘娘安。
福充容只觉着崔琇这声问安格外叫人舒心,伸手扶了扶发间的赤金嵌红宝石榴簪,却迟迟不唤她起身:“难怪能得皇上看重,崔妹妹这礼数当真是分毫不差,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,合该叫她们都跟你好好学学。”
崔琇神色未动,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:娘娘过誉了。
“不过嘛——”福充容眸光流转,定在崔琇发间,“妹妹成日里都是戴着这些玉啊珍珠的,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些,若叫外命妇们瞧见,还当皇上薄待了六宫。妹妹也该用心妆扮……”指尖抚过自己鬓边那支石榴簪,红宝石在晨光下艳得刺目,“若是妹妹那儿不凑手,本宫这里多得是圣上新赐的首饰,这支石榴簪便是皇上命殿中省连夜赶制的,压得人脖颈都酸了……横竖也戴不过来,妹妹若短了什么,尽管去挑。”
崔琇微微抬首,目光在那支石榴簪上略一停留:娘娘这支簪上的鸽血红,色泽倒是极正,红艳似火,恰如娘娘今日的好气色。
“本宫也觉着甚好。”福充容尾音上扬,带着掩不住的得意。
南星悄悄扯了扯福充容的袖子,低声道:主子,该让昭充媛起身了。
福充容眼风凌厉地扫向南星:“没规矩的东西,怎的这时候才想起来提醒本宫!”转脸却对崔琇绽开笑颜,亲手扶了一把:瞧本宫这记性,光顾着与妹妹说话,倒忘了妹妹还拘着礼,想来妹妹不会与本宫计较?
崔琇脸上笑意不减,眸中一派澄澈:“娘娘说笑了。阖宫谁人不知娘娘最是光风霁月,怎会故意折腾人。”
福充容眉心一蹙,这话听着分明是奉承,却莫名叫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。只是她却也不好再拿乔,摆摆手让崔琇起来了。
她心中那点得意劲儿压都压不住,崔琇与她位份相近,又曾被皇上留宿太极宫,往日碍着这层,她纵是再得宠也不敢明着给崔琇难堪。如今可好了,澄怀观道这一夜,可不就与太极宫平分秋色?她自觉有了底气,便迫不及待要来崔琇跟前显摆。
崔琇却觉得她有些……幼稚,这般浅薄的挑衅,若真能教她失了方寸,那在这吃人的宫闱里怕是早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。
众人才请了安坐下,沈昭仪眼风往福充容那边一扫: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?福充容竟来得这样早。
这倒是赶巧了,正愁怎么唱这出戏呢,瞌睡的时候有人递枕头。
福充容略作羞涩地低了低头:“皇上昨夜留妾宿在了澄怀观道,妾心中实在不安,便想着早些来给娘娘请安,而且澄怀观道离皇后娘娘这里也近……”
沈昭仪嗤笑一声:“妹妹这是欢喜得彻夜难眠吧?瞧瞧这眼下还带着青呢!不过行宫里的规矩到底比宫中要松泛些,皇上留宿倒也算不得稀罕,说起来昭充媛可是在太极宫留宿过的,那才是真真的荣宠无双呢!”
崔琇恨不能捡起桌上的点心堵了沈昭仪的嘴,自己打翻了醋坛子,偏要拽着她下水。
福充容自是不可能吃了这个亏,毫不遮掩地回了一句:“到底也好过有些人眼巴巴地盼着,却连皇上的影子都摸不着。”
眼见着火药味越发浓了,皇后揉了揉太阳穴:“好了,都是自家姐妹,一人少说两句吧!还有半个月圣驾就要回京了,诸位妹妹先仔细打点行装,免得到时落了东西。”
嘱咐完回宫的事,皇后便叫人散了。
崔琇一行人走得不快,远远望见福充容的轿辇停在宫道转角处,倒像是在候着谁。
她当即吩咐道:“绕道。”
无论她等的是谁,横竖她是不愿凑这个晦气的。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,不得已时忍忍便罢了,没有上赶着自讨苦吃的道理。她自问还没有这般作贱自己的癖好。
崔琇连眼风都未再往那处扫,那轿辇为何停了,里头又藏着什么算计,她半分也不想知道。好奇心害死猫,这宫里的好奇就死的更快。
一行人改了小道,多费了些时辰才回了涵碧馆。
崔琇照例剪了几支荷花先去了太后那里,回来的时候便听红钏说,张御女带了人在湖畔摘莲蓬。
说曹操,曹操到。
张御女命宫婢捧着满篮青莲蓬上前,福身道:“天气炎热,妾想着煮些莲子粥清清心,听闻娘娘回来了,怎么也该来请个安的。”
崔琇当然知道她不是来摘莲蓬这么简单,行宫可不止她这里有莲蓬。这等说辞不过是搪塞外人的借口罢了,她余光瞥向身侧的青玉,青玉会意地清了场。
张御女眼见人都退下了,这才开门见山道:“今晨请安时,福充容那般折辱娘娘,妾心中实在不忿,只要娘娘愿意,妾愿替您给她些教训。”见崔琇没有搭话便接着道,“不瞒娘娘,这些日子福充容变着法子地磋磨妾,偏贵妃娘娘那里……妾实在是有些不堪其扰。”
崔琇捡着个莲蓬慢悠悠地剥:“张妹妹可知越王卧薪尝胆?自古成大事者,无不忍辱负重。难道你要为了些许磋磨便自乱了阵脚?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却不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,动一回手没人发觉,你便觉着第二回也能天衣无缝吗?”
张御女脸色倏地煞白:“娘娘明鉴,妾未曾对福充容动过手。”
崔琇笑道:“本宫只是打个比方,眼下她正得圣心,你有把握能一击必中?若是因此惹了皇上厌弃,妹妹前些日子的苦可就白受了。”
张御女不甘心:“可谢氏未免也太过猖狂,今日敢当众折辱娘娘,来日还不知要猖狂到什么地步……”
“小不忍则乱大谋,本宫若是你便不会轻举妄动。”
张御女见崔琇铁了心地不肯松口,只得讪讪地告辞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