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着尚在行宫,皇后将慎婕妤安置在了琅玕馆。她进宫时孑然一身,连个贴身的婢女都没带,皇后特意嘱咐殿中省,给她挑的都是些在宫中伺候多年的老人。
自打入宫,慎婕妤便深居简出,除却每日例行请安,便待在琅玕馆中不出门。即便在宫道上遇见高位嫔妃,她也只是在宫人的提醒下依礼问安,从不多说一句,平日里也都是独来独往。
起初因她容貌而心生忌惮的嫔妃们,见皇上自她入宫后从未提及,日子一长,也都渐渐放下心来。
福充容倒是借着规矩不全的由头罚了她两回,见她跟个木头似的只会垂首默跪,毫无反抗之意,便觉索然无味,转而寻他人晦气去了。如今她专爱挑那些刚承过恩宠的嫔妃发作,但凡谁前夜侍了寝,次日必被她借机刁难。
皇后为此不甚烦扰,魏晔却含笑劝解道:“福充容年纪尚小,难免骄纵些,萦萦慢慢教导她便是。”
她年纪小?与她一道进宫的嫔妃可还有比她更小的呢!
皇后听罢,在心中翻了个白眼,却也只得颔首应允。
魏晔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,忽而抬眸道:“说来,前两日你兄长上了折子,自请去北地戍边,更言明愿以战功相抵,换得余下族人从此在北地做个寻常百姓。”
皇后不曾想他会提及此事,指尖骤然收紧,缓缓起身后行了个礼:“妾本不该置喙朝政,可妾如今也想明白了,错便是错。姚家犯了错,合该永戍北疆。”
魏晔摩挲了一下玉扳指:“你兄长带着族人浴血杀敌,好容易有机会回了京城,留在京中……你们兄妹也好相互照拂。”
皇后将手覆上魏晔的手背:“妾在宫中锦衣玉食,哪里需要兄长照拂?既入宫门,臣妾所求不过是常伴君侧。只是……爹娘到底日渐年迈,祖父也已年近花甲,底下的弟妹尚不能自立。妾不能尽孝膝前,唯愿兄长能代我侍奉双亲,护着姚氏阖家平安。”
魏晔手臂一揽,将皇后拥入怀中,掌心在她脊背上轻抚两下:萦萦既这般想,朕岂有不允之理?他下颌轻抵在皇后云鬓间,声音沉了几分,至于福充容......你不必费神,朕心中自有计较。
得了他的吩咐,皇后索性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,不再出言敲打福充容,只命人送些东西给受了委屈的嫔妃以作安抚。
见连皇后都不管,六宫嫔妃更是噤若寒蝉,福充容行事便愈发张扬了起来。
张御女伺候贵妃用完汤药,领着人匆匆往自己宫里走去。
禁足令下的当日,贵妃便一病不起,她神思郁结,这病反反复复一个月,如今虽勉强能起身,却还需吃药调养着。
张御女每日都要亲自去伺候她用药,贵妃的性子如今喜怒无常,她因此吃了不少的苦,但想着崔琇当日的话,终是咬着牙坚忍了下来。
福充容记恨先前佛堂之辱,只觉是受了贵妃牵连。如今既寻不着正主泄愤,见张御女日日往贵妃那儿跑得殷勤,便变着法儿地磋磨她。
也是不巧,张御女才走了一半,迎面正撞上福充容的轿辇。她慌忙退至道旁,敛衽屈膝向她问安。
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,福充容一行人却疾行于宫道之上,约莫是赶着去伴驾。这般情境之下,想来也无心与她多作纠缠。
张御女暗自舒了口气,低眉顺目地候在道旁,等福充容从自己面前过去。这些日子她过得实在艰难,既要应对贵妃阴晴不定的脾性,又要提防福充容的处处刁难,生生将她熬得瘦了一圈,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。
谁知轿辇却在她跟前停了下来,绣着石榴纹的轿帘一挑,露出谢充容那张傅粉施朱的脸:“本宫当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不长眼,在宫道上横冲直撞的,原来是张御女。”她丹唇微勾,“瞧着你急匆匆的,莫不是刚从贵妃那儿摇尾献媚回来?你也真是够忠心的,贵妃眼下都这般光景了,还上赶着伺候呢!”
张御女福了福身:“是妾失礼,冲撞了娘娘,还请您恕罪。”
她早早便退避至宫道最外侧,哪里会冲撞了什么人?奈何她位卑言轻,福充容既说是她冲撞了,那便就是她的不对。
福充容见她这般伏低做小,心中很是满意她的识趣,得意地扬了扬眉:“你既晓得自己坏了规矩,本宫少不得要费心调教。今日冲撞了本宫不要紧,改日若是冲撞了别人,可就没本宫这般好相与了。”
看样子今日又不能善了了,张御女只垂首恭顺地应了声。上回她不过稍作辩解,反惹得福充容愈发变本加厉,倒不如乖顺些,反倒是能少吃些苦。
福充容正欲说什么,南星赶忙上前,压低声道:“娘娘,皇上还等着您一同赏画呢!咱们不好在这里耽搁时间……”
福充容闻言指尖一顿,收回挑着帘子的手:“罢了,张御女如今瞧着倒是比往日知进退了些。本宫便不多苛责了,你便在此跪足一个时辰,好生记着今日的教训!”
眼见着张御女规规矩矩跪下,她轻笑一声扬长而去。
青石板经了一整日的曝晒,此刻仍透着灼人的余温。那热气穿透裙裾,一寸寸烧进张御女的膝盖里。先是针扎似的刺痛,继而化作绵长的钝痛,最后连知觉都渐渐消尽了。更煎熬的是往来宫人或怜悯或讥诮的目光,如附骨之疽般黏在她身上。
她好歹是正经册封过的宫嫔,此刻却要跪在这人来人往的宫道正中,忍受着来往宫人的打量。
这便是在深宫中不得宠的下场,竟比那些得脸的奴才还不如!
张御女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,终有一日,她要踩着这些屈辱攀上青云,教今日这些轻贱她的、嘲笑她的,来日都跪在她的脚下。
待暮鼓敲过三响,张御女方扶着宫女的手臂颤巍巍起身,拖着僵直的腿往宫中挪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