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兰芷在寝殿内来回踱步,时不时往门口望上一眼,瞧见秋意匆匆进来,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。
她一把攥住秋意的手腕,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肉里:“怎么样?皇上今夜过来吗?”
秋意支支吾吾说不出口。
冯兰芷的手猛地一颤,松开了秋意的腕子,像被抽了筋骨似的,缓缓坐在绣墩上,口脂还鲜亮地缀在唇上,整张脸却灰败了下来。
秋意慌忙跪下来扶住她的膝头:主子且宽心,皇上今夜去了贤妃娘娘那里。贤妃娘娘到底位份比您高,又是为着照料您才留守宫中,皇上自然要先去她那里,保不齐皇上明儿个就来瞧您呢。
冯兰芷坐在妆台前,捂着脸望向铜镜:“明日皇上当真会来吗?今日圣驾经过,却未曾看我一眼……”
养好身子等皇上回宫为她做主,冯兰芷这些日子全凭着这个念头撑着,可皇上眼里,好似已经没了她这个人。
按着规矩,嫔妃诞育皇嗣本该晋位受赏。
她拼死挣命生下三公主,谁知莫说晋封的圣旨,连句像样的安抚都没有。
三公主是没保住,可那是因为福充容的推搡、崔琇的算计和贵妃的惊扰,她才是苦主,皇上为什么不把她们统统发落了,反倒要冷待自己?
她原以为皇上命殿中省彻查是要替她讨个公道,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,她总期盼着尘埃落定后该有的封赏。可如今圣驾回宫,皇上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。
冯兰芷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,脂粉下的肌肤泛着黄,这些日子一顿不落灌下去的苦药还是未能将她身子的亏空补回来。秋意用茉莉粉揉了又揉,拿胭脂晕了又晕,可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,依旧像蒙了层灰翳。
难道皇上是嫌弃了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?
带着这样的心思,冯兰芷躺在锦衾间辗转反侧,帐顶悬着的鎏金香球晃出细碎光斑,将幔帐照得忽明忽暗,直到下半夜才昏沉睡去。
秋意蜷在脚踏边的褥子上,听着头顶床榻传来的细微响动,心中止不住地替主子难受。
自从主子早产,又与贤妃娘娘闹了一场,贤妃娘娘那里到底是冷了几分。太医院虽照常供药,可那燕窝、人参之类的滋补品便断了供应。
皇上迟迟未曾封赏,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就开始作践起了她们。前些日子主子想用一盏寻常白燕,御膳房的人竟推三阻四,说什么不在分例里。最后她只能拿银子买,可主子不过一个才人,又能有多少体己银子?滋补之物用得少了,这身子自然就养不起来。
连枝不知怎的也失足落了水,那些伶俐的早寻门路调走了,剩下两个小宫女连头都梳不好。她既要盯着药炉子,又要防着膳房送来的吃食被人动手脚,实在有些分身乏术,难免就有不周全的地方。
如今她也盼着皇上能尽快来看看主子。
魏晔踏入长阳殿时,贤妃正坐在榻上,二公主靠在她怀里,咿咿呀呀跟着她念千字文。
魏晔拿玉佩穗子逗她玩了一会儿,才示意奶娘将她抱了下去。
贤妃早得了魏晔召见殿中省的消息,此刻见他前来,心中料到他要问冯兰芷早产一事。
果不其然,待宫人奉茶退下,魏晔便问起冯兰芷早产之事。
贤妃一早就想好了说辞。
崔琇言语误导冯兰芷的事,她提都没打算提。孕妇不宜过度进补,崔琇明面上的劝诫任谁都挑不出错处,更何况当日殿内不过三五个心腹宫女,谁能证明崔琇说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话?
纵然能证明,崔琇与冯兰芷当日的争执传得人尽皆知,崔琇哭着走出承香馆的情形更是被不少宫人目睹。这般势同水火的情形下,若说冯兰芷会听从崔琇的劝诫,实在难以取信于人。
贤妃每每想到这里都恨得不行,崔琇分明早就算准了每一步。而且若是执意深究下去,冯兰芷瞒着嬷嬷和太医自作主张的事就会被皇上知晓,到时候别说冯兰芷,连她也得吃挂落。
所以这事,提都不能提。
好在查出那邓平是贵妃的人,即便人已经死了,但她赶在殿中省的人接手之前,坐实邓平与贵妃的关联。无论殿中省如何查证,所有证据都将证明他是贵妃的人。
贤妃更加忌惮的是育有两位皇子的贵妃,相较之下,膝下无子的崔琇暂时不足为虑,更何况贵妃还害死了她的三皇子。
贤妃稳了稳心神:“当日审完邓平,妾即刻派人封了他的住处,搜出来的金银细软,足足装满三个樟木箱子。与他有过往来的十二个宫人,也都送进了罪奴司。后来殿中省接手,臣妾便再未过问。只是那邓平确实招认自己受贵妃指使,承香馆当值的宫人们都听得真真切切。”
贤妃这番话倒是与殿中省的呈报一致,魏晔摩挲了一下玉扳指:“朕知道了,此事你不必再管。”
“是,妾谨遵皇上吩咐。”贤妃斟酌片刻,复又轻声道,“冯妹妹那里……不知皇上如何打算?说起来她也是叫人害了,三公主没留住,妾瞧她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,着实可怜。”
魏晔冷哼一声:“太医院再三嘱咐要她静养,她倒好,三天两头地折腾,这般不知惜福,朕没怪罪已是念在她丧女之痛的份上。”
贤妃眼底闪过一丝阴翳,冯兰芷这颗棋子算是彻底废了。原本盘算着让她借丧子之痛搏得几分圣眷,即便日后不能生,也能当个得用的耳目。可如今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,冯兰芷再无翻身的可能。
不过她虽失了圣心,可那调香的手艺却实在难得,弃了倒也可惜,不如留在身边做一把刀。横竖她失了倚仗,如今除了死心塌地跟着自己,还能有什么活路?
至于皇子,怕是只能找其他人生了,好在明年又要选秀,她记得族中有个妹妹正好到了年纪,同宗同源的血脉,用起来倒是比外人放心些。
贤妃枕在杏黄绫缎枕上,耳边是魏晔均匀的呼吸声,心中暗自筹划着后续安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