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太医端坐在锦墩上,三指隔着一层素纱搭在崔琇腕间,青玉几人垂首侍立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殿内只余铜漏滴答之声。
红钏见陆太医撤了手,立时倾身上前:怎么样?我家主子脉象如何?
她们已将仙客轩里里外外翻检了数遍,并没有发现半分异常,可主子连日嗜睡,阖宫有目共睹,她们心里终归是悬着块石头。
想到这儿,红钏攥着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陆太医退后半步,躬身行礼:“娘娘玉体康健,并无任何不妥当的地方。”
红钏眉尖一蹙:“陆太医可瞧准了?当真没什么异常?”
青玉一扯红钏的袖角,上前半步福了福身:“陆太医见谅,红钏这丫头一时着急,说话没分寸。实在是主子这几日时常觉得困倦,奴婢们难免忧心过了头。”
陆太医闻言神色微凝,又请崔琇伸出左手,凝神细辨片刻,却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。
崔琇缓缓收回手,轻声道:“陆太医供职太医院十余载,可曾见过这样的情形——妇人初初有妊时尚未显脉,却已先觉嗜睡厌食,有了怀妊之状?”
陆太医心中一惊,随即深深揖下:“微臣愚钝!医书中确有脉隐而症显的记载,然臣行医却未曾遇见过,一时间没能想到,此等疏漏,还请娘娘恕罪。”
陆太医是父亲一早就为自己在太医院中安插的人手,他的话,崔琇自然是信的。
崔琇轻笑道:“陆太医何罪之有?此事毕竟稀罕,本宫眼下也不过妄加揣测罢了,未必就是真的。”
如今这个世道,女子总要等到月信迟上几天,方才会往有孕一事上琢磨。崔琇如今月信才结束了半个月,任谁也不会立时往这头想。
倒是崔琇前世曾亲眼见证自己的工作搭子,刚怀上就吐得天昏地暗,整日昏昏欲睡。起初还以为是吃错了东西,后来才知道是怀孕了。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,崔琇才敢往这上面想。
陆太医沉吟片刻:“依臣之见,既然存在此种可能,为求稳妥,娘娘不防先按妊中禁忌将养着,待半个月后再请脉,届时脉象当如莲露浮水,臣必能辨个分明。”
崔琇颔首,这也是她心中所想,只是此事尚未确认前,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。
所幸她如今无需用药,倒也不会惊动太医院其他人。陆太医提笔写下饮食避忌,又与青玉几人细细交代了一番,这才提着药箱躬身退去。
红钏捧着陆太医留的医嘱,转头望向崔琇,连声音都染上了三分雀跃:“主子!”
话到唇边时意识到此事不宜张扬,硬生生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,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崔琇。
孙瑞从她指间抽走笺纸,就势在她手背上轻拍一记:红钏姑娘且定定神。眼下就咱们自己倒无妨,待会儿出了这门可得稳住了,别叫旁人瞧出了端倪。
红钏忙不迭点头:“奴婢省得的,这等干系重大的事,断不敢走漏半点风声。”
青玉取来一个紫檀木匣,将那医嘱仔细收入其中:“此物还是藏在主子寝殿的暗格里稳妥,以免叫旁人看见了。上头写的忌讳,咱们在心里记牢便是。平日里的膳食、熏香都按着往常的来,便是明知有不妥的,也先接了过来,回头咱们私下处置干净便是。”
青玉这番安排着实滴水不漏。若立时按孕妇忌讳行事,无异于敲锣打鼓告诉众人,崔琇有孕。而今这般,纵是各宫眼线日日盯着仙客轩,怕也察觉不出什么来。
虽此事尚未有定论,几人眼底却已漾起掩不住的喜色。
红钏提着裙角蹲在崔琇身侧,双手托腮,对着崔琇的小腹轻声细语:“小主子安好,奴婢是红钏。您可要乖乖的,莫要闹腾主子。待您长大些,奴婢带着您玩投壶、解九连环可好?”
崔琇伸出手,在红钏的额间不轻不重地一戳:“没影子的事呢!若诊出来是场空欢喜,你预备把这九连环吞了不成?”
“呸呸呸!”红钏急得扭头连三声,急得扯崔琇裙角,“主子,奴婢的娘说了,这小孩子灵性最是小气,您要这么说他就不肯来了。”又俯身对着崔琇腹部软语,“小主子莫恼,主子这是害羞呢!她肯定会很疼您的。主子您快说句疼他的话呀!”
崔琇被她闹得没法,只得垂眸轻抚小腹:“……要乖。”
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,她还不能想象自己身为人母的模样,更不知该如何与腹中可能存在的生命对话。只是眼下若真有孕,倒也恰合她先前的谋算。
虽然宫中还是不消停,但自己已经站稳了脚,几方的底子也摸得差不多了,倒也不惧什么。
孙瑞笑吟吟打趣了一句:“青玉姑娘方才可听见了没?红钏姑娘说小主子最是小气呢,待得来日小殿下会说话了,咱们可得好好学给他听。”
红钏顿时急得跳脚,一屋子人再绷不住,崔琇笑得肩头微微发颤。
殿门响起三声轻叩,青玉立即敛了笑意,扬声问道:“何事?”
门口传来杏雨的声音:“启禀主子,冯才人过来给您请安了。”
杏雨话音刚落,明显感觉殿内静了下来,虽不知主子她们方才在里头说什么,可她分明隐约听见有笑声呢!冯才人却要在此时来扫兴。
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人,谁不知先前主子待冯才人亲厚?三五不时地就给她送些东西。偏生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,竟与贤妃合起伙来算计主子。
如今摆明着撕破脸了,不知她怎么还有脸登门,瞧她那副病歪歪的样子,也不怕过了病气给自家主子!
不行,一会儿她得去御花园裁几枝柚子叶,回来用水浸了,往殿里每个角落都洒一洒,特别是冯才人站过的地方,非得泼上三遍不可。
“吱呀”一声,殿门从里头打开,青玉的身影半隐在光影交界处:“请冯才人进来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