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兰芷迈入殿内,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件,眼中闪过一丝愤恨。
自己多日不曾踏足,这仙客轩的摆设竟又精贵了几分。明明是个不能生的人,皇上却偏偏宠着,反倒是自己这个为皇上生下三公主的人,连吃口燕窝都得看贤妃的脸色。
冯兰芷借着行礼的姿势垂下头,堪堪掩住眼底翻涌的不甘:“妾给表姐请安。”
这声唤得又甜又腻,仿佛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。
崔琇将手中的玉轮递给青玉:“冯才人起来吧!今日过来,可是有什么要紧事?”
冯兰芷在绣凳上坐下:“表姐回宫多日,妹妹原该早些来拜见的。只是想着舟车劳顿最耗精气神,这才耽搁到今日才来,表姐莫怪。”
崔琇似笑非笑道:“本宫还以为冯才人是来当面骂本宫的,原来是为了这虚礼,如今既已拜见过了,冯才人便请回吧!”
冯兰芷身子一僵,似是没想到崔琇竟连半分体面都不留,直接送客,她原准备了一肚子的软话,此刻全哽在喉头。
可她既已豁出脸面进了这仙客轩,无论如何定要争取到崔琇这个帮手。
冯兰芷眼眶倏地红了,泪珠子要落不落:“表姐还在恼我么?当初妹妹住在贤妃的长阳殿,到底要看她的脸色过活,贤妃的话妹妹哪里敢不从?也怪那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,一来二去就上了她的当。”她突然哽咽着咳了两声,“直到妹妹生三公主时鬼门关前走一遭才明白,这宫里唯有表姐才是我最亲的人!妹妹日日盼着表姐回宫,好向表姐当面请罪。”
崔琇眉梢微微一扬:“这么说来,冯才人今日是来请罪的?”
既是请罪,哪有坐着的道理。
冯兰芷一咬牙,起身跪了下来:“是,妹妹今日就是来向表姐请罪的。”她见崔琇不说话,竟真的磕了两个头,“世人都说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,我是真的知道错了,还请表姐念在自幼的情分上,原谅妹妹这一时糊涂!”
崔琇轻声道:“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?”
冯兰芷见她似有松动,膝行两步抓住崔琇的裙角:“从今往后,妹妹一定好好听表姐的话。”
崔琇俯身冷冷地看着她:“好个‘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’!你当这世间的过错,只需轻飘飘一句悔改便能揭过?若有人因你过错而丧了命,你念完这句话,她能活过来吗?”
冯兰芷身子矮了半截:“可、可妹妹纵有千般错,却也从未害过表姐!”
“没害过本宫?看样子冯才人的记性不怎么好。”崔琇偏头看着她,“就说这最近的一桩,妹妹想要借本宫的手送给四皇子的那支笔……”
冯兰芷辩解道:“那不是我的本意,都是贤妃逼我的!若我不照做,她不会放过我的,我也是迫不得已啊!”
崔琇点点头:“那冯才人从前送给本宫的那些香呢?也是贤妃逼着你做的吗?”
冯兰芷听完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击,猛地抬头望着崔琇,她嘴唇颤了颤,却半个音也吐不出来。
崔琇忽地一笑:“冯才人可是好奇本宫是怎么发现的?”她叹了一声,“这深宫里啊,杀人不见血的东西往往就藏在胭脂香粉里,最该提防的便是这个,你当真以为本宫会毫无防备地用你制的香?”
冯兰芷心中翻起惊天巨浪,崔琇居然早就知道自己在香里动了手脚!但却隐而不发,甚至还与自己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,任她像个跳梁小丑般演了这许久的戏。
可她分明将东西掺得极少,而且为了防止崔琇身边有人懂香,前几次送去的都没动过手脚,待亲眼见仙客轩日日燃着她的香,这才敢慢慢添料。
她分明用了好些花香重重掩盖,连经年的制香师傅都未必能辨出异样,崔琇怎么会察觉?
十岁那年自己在崔府与崔琇一同学习制香,崔琇总将沉香与檀香混作一团,调出的香饼不是呛人就是发酸,而自己却能制出满室清韵。
这也是自己唯一能胜过崔琇的地方,连母亲都抚着她的发顶夸崔琇不及我儿半分,还给了对翡翠镯子作赏。
崔琇当年不服,私下购了满屋子的材料,夜夜挑灯研习,还央着自己给她讲课。可那些名贵原料在她手里,不是焦糊就是不成型,最后那盏青玉研钵被她摔得粉碎,从此再不肯学调香。
崔夫人为此还动了大怒,拎着藤条要揍崔琇,最后是被崔大人给拦了下来。
不是她,那就是她身边的人了!
冯兰芷倏地瞪大双眼——是了!当年学制香时,除了她和崔琇,她们的贴身丫鬟都是跟着伺候的!青玉和红钏也日日守在里头,可是……她们并未上手调制过,甚至红钏那丫头还常常打瞌睡,为此没少被师父打手板。
况且学习制香耗费的原料无数,其中有些更是名贵无比,又岂是一个丫鬟的月例能负担的?当时的文昌伯府尚且支持不了这样的开支,自己还是因着崔家才有机会学。
等等……难道崔琇买的原料根本不是她自己用了?!
那这懂香之人,到底是青玉,还是红钏?
红钏那时总在打盹,所以是青玉……不,不对,此人崔琇既想着隐瞒,必定不会如此浅显。莫非……真正通晓调香之术的是红钏?
冯兰芷惊疑不定,目光在青玉和红钏之间来回徘徊。
崔琇笑道:“冯才人这脸色怎的忽然如此难看?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?”
冯兰芷怔怔望着崔琇——这张熟悉的面容,此刻却像隔了层雾似的。她忽然打了个寒颤,好似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表姐。
“冯才人不说话,可是还未想好要怎么解释?”崔琇不紧不慢道,“别急,本宫还未说完呢!”
“福充容掌掴张御女……可不是她头一回着了洋金花粉的道。”
“后宫都道当初福充容掌掴妹妹是骄纵,却不知是因着洋金花粉的缘故。福充容来请罪时,身上还有极淡的洋金花粉香气。你那出苦肉计,不过是要挑起我与她之间的争斗,连那些她辱骂我母亲的话,怕也是你杜撰的吧?毕竟失了神智的人,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?而且当时你脸上的伤也有蹊跷,这伤既要惹得皇上震怒,又不能真损了容貌,失控之人岂能把握这般分寸?”
冯兰芷整个人跌坐在地上,满脸惊恐地望着崔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