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久之后,冯兰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:“既然你早已察觉,为何不揭穿我?”她忽然顿住,眼底闪过一丝恍然,随即冷笑道,“说到底,你不过也想借着我的手除掉福充容,坐收渔翁之利!”
崔琇微微挑眉,眼底闪过一丝讥诮:“你当真以为这深宫是京兆尹衙门不成?即便是衙门断案,又何曾全然公正无私过?本宫若将你交出去,不过是折了个无足轻重的人,对宫中局势没什么影响不说,还会让人觉得本宫冷血无情。如果本宫没猜错,那时你与贤妃已经开始彼此试探,但到底纠葛不深,即便你出了事也没法攀扯上她。更不必说贤妃当时身怀皇嗣,纵有天大的过错,皇上也会保她周全。”
“原来你从一开始就疑心我投靠了贤妃?”
冯兰芷很是诧异,贤妃素来以淡泊示人,又终日独来独往,平日里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也不多,任谁瞧了都会觉得她是位不争不抢的主。莫说旁人,即便是冯兰芷自己,也是在数次暗中试探后,才堪堪窥见那副慈悲面容下藏着的狠辣心肠。
崔琇轻抚着茶盏边缘:“大胆怀疑,小心求证。这宫中的女人争的可是同一个男人的恩宠,说到底都是对手。既是对手,自然是要存些疑心的。贤妃举荐了你侍寝,总不会是因为她大度。”
冯兰芷听懂了她话里未挑明的意思:“原来如此……自打踏入宫门那日起,你便连我也防着了。而在贤妃举荐我侍寝后,我便成了你棋盘上的一枚饵。”
崔琇分明是要用自己引诱贤妃上钩,好将她们一网打尽!
冯兰芷打了个寒颤:“崔琇,你好深的算计!”
她那时尚未对崔琇动手,可她却把自己抛出去作饵!
“你这话倒叫本宫不明白了,路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的,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本宫来?”崔琇似笑非笑,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?”
冯兰芷怔在原地,是啊,确实是她自己背弃崔琇转投贤妃门下。若是她不这么做……不,即便她当初没有背弃崔琇,她就会放过自己吗?
她们要争得是同一个东西,注定要刀刃相向,不过是看谁先亮出獠牙罢了。
如今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技不如人。她仰起头,望着崔琇气定神闲的模样,终于认清了她与崔琇之间的差距,别说是她,怕是连贤妃也从未真正看透崔琇的手段。
可笑自己竟还妄想认个错,再将事情尽数推到贤妃身上,便能将之前的事情揭过去。如今却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——眼前这人,是绝无可能成为她的盟友了。
冯兰芷双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,踉跄几步跌坐在绣凳上:“既然你早已知晓一切,今日为何还要见我?难不成就是为了看我这丧家之犬的狼狈相吗?”
若她当真存了这般心思,那今日,便算是如愿以偿了。
谁知崔琇却漫不经心道:“听说昨日贤妃去瞧你了。”
冯兰芷眼中泛起一抹讥诮:“是又如何?莫非你还想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?那我劝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。”
且不说自己已然吃过一次亏,只要贤妃不倒,她总能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,若是贤妃真能走到那一步……
崔琇轻笑一声:“本宫何曾挑拨过你们的关系?上回告诉你的也都是实情罢了,这次么,也一样。你心中认定贵妃、本宫和福充容都是害死三公主的凶手,可曾想过漏掉了你的好主子——贤妃?”
冯兰芷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,嗤笑一声:“昭充媛如今越发会信口胡言了,贤妃娘娘为照看我留守宫中,连自己宫里的补品都贴补了。更何况她日日盼着皇嗣平安降生,又岂会害了他!”
“贤妃确实盼着你腹中孩子平安,本宫说的……可是更早之前的事。冯才人还记得你卧床时,陆太医曾给你把过脉的事吗?他后来告诉本宫,是你的身子本就孱弱,才导致胎元不足,这也是后来为什么你每日都要进补的缘故。陆太医还说,你身子弱是接触了伤胎之物的缘故,就比如……香料。”
冯兰芷没有说话,眉头微微动了动,崔琇慢条斯理地拨弄茶盖:“若是沾了什么于子嗣不利的东西,吃些药好生调养一番,过些时日便也无碍。可若是还没养好身子就怀上皇嗣,那胎儿自然根基不稳。本宫记得那阵子冯才人既不往本宫这里送香,也不常出门,怕是在忙着炮制定真香吧?”
“那定真香里头的洋金花粉即便是份量再轻,也架不住你日夜与它为伍。这香多少人都求而不得,唯有余家那位四老太爷与主持有同参之谊,你说……亲手将它交给你的贤妃娘娘,算不算是害死三公主的凶手?”
冯兰芷倏地站了起来,双目赤红朝崔琇扑去,孙瑞一个箭步挡在崔琇前头,红钏扣住冯兰芷的手腕反剪到背后,金镶玉的护甲在挣扎中脱落,叮叮当当滚落满地。
秋意跪地想要开口求饶,青玉捏着帕子塞进了她嘴里。
冯兰芷挣扎着抬起头,不依不饶地喊着:“你血口喷人!我调香时熏笼、面罩样样俱全!明明是你们害了三公主,如今却要巧言诡辩诬陷他人!”
“你如此激动,莫非是早就想到了?只是这罪名你不敢认,毕竟一旦认了,害死亲生骨肉的,也有你自己一份。”崔琇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:“冯才人对贤妃倒是忠心,那你可知道生产那日她早吩咐过太医弃母保子?”
冯兰芷突然被人冲撞早产,三公主落地来不及啼哭就没了气息,紧接着便是从太医口中得知自己以后子嗣艰难,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打击下来,让她下意识不愿提及那日的情景,是以她从未知晓,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,贤妃竟还有这等算计。
她倏地转头看向秋意,秋意被堵着嘴,泪水早已糊了满脸,却在她噬人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头。这个动作仿佛抽走了冯兰芷全身的力气,她瘫软在地,喉咙里挤出的低低的呜咽。
那日秋意虽寸步不离地守着冯兰芷,可连枝却是被贤妃叫出去问过话的,后来连枝趁着煎药的功夫悄悄将此事告诉了秋意。秋意看着冯兰芷血色尽失的脸,硬是将这事咽进了肚子里,还逼着连枝发了毒誓,不许她跟任何人提起。
崔琇看着冯兰芷失魂落魄的模样,说了最后一句:“若不是太医拼死护住你腹中胎儿,用了虎狼之药,或许……你还不至于伤了根本。”
其实除非妃嫔深受圣宠或出身显赫,否则即便魏晔当时在场,怕也是会弃母保子。只是他若做出如此决断,妃嫔至多暗自神伤,叹一句自己命数如此,不会有旁的想法。可若此事经由其他妃嫔之口,任谁听闻,都难免会对她心存芥蒂。
更别说,冯兰芷还因此彻底伤了根本。
果然,冯兰芷在听完这句话后拼命摇头,嘴里呢喃道:“不、不可能……我不信!我不信!你在骗我是不是?!”
崔琇略一抬手,青玉立即会意,将秋意口中的帕子抽了出来。
秋意顾不得喘息,连滚带爬地扑到冯兰芷身边。
崔琇垂眸端起茶盏:“好生扶着,送你家主子回去歇息去吧!”
红钏这才松了手。
秋意福了福身,扶着神情恍惚的冯兰芷往外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