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嚏!”崔琇偏过头去,用锦帕捂住口鼻,却还是漏出一声。
红钏脸色骤变:“主子!您没事吧?晨起风凉,奴婢早说不能开窗的!您偏觉着闷得慌……陆太医您快给瞧瞧,主子可有大碍?”
陆太医收回诊脉的手,捻须笑道:红钏姑娘且宽心,娘娘脉象平稳得很——
他故意拖长了音,见青玉几人都眼含急切,陆太医也不再卖关子,郑重朝着崔琇一揖手:“臣恭喜娘娘!娘娘脉象流利如珠,滑而有力,此乃喜脉,如今已足月余。”
红钏一双眼睛瞪得溜圆,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,又怕晦气,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,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:“娘娘!这可是天大的喜事!”
青玉与孙瑞虽仍端着规矩,可面上早已染上喜色,眼底的笑意也似三月春风,藏也藏不住地漫了出来。
崔琇倒是没多意外:“胎象可还安好?”
陆太医笑道:娘娘素日调养得法,玉体安康,胎象自然稳固。忽而他神色微凝,压低声道,只是这喜讯……可要暂缓禀与旁人知晓?
这深宫暗潮汹涌,皇嗣一事更是步步艰难。能多瞒一日,便多一分安稳。他本是崔家安排的人,自然事事以崔琇的安危为重。
孙瑞先是一怔,紧跟着也反应了过来,压低声音道:“主子,这头三个月最是要紧,不若……咱们过些日子再报?”
崔琇摇头道:“瞒?能瞒的了多久?宫中每半月就要请一次平安脉,咱们最多不过再拖半月罢了!若说眼下刚满一月诊不出来,倒是能遮掩过去,可若是半月后陆太医还诊不出来,岂非平白叫人疑心他的医术?皇上向来重视皇嗣,若叫人趁机以此进言换了别的太医过来,那才是得不偿失。”
崔琇没说出口的是,有孕之人如何侍寝?自打从行宫回京,皇上忙着处理前朝政务,踏入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,那几回又都叫福充容截了去,否则只要皇上踏进仙客轩,哪怕是还不确定,她也早就告诉皇上了。眼下算着日子,皇上也该到她这里来了,毕竟她又不是失了宠,能叫皇上三个月都想不起来。
所以瞒是肯定瞒不住的。
除非她能说服皇上帮她瞒着,想想也知道不可能。皇嗣乃国之根本,堂堂正正的喜事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?若她真这般提议,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皇上——这后宫不太平,连怀个皇嗣都要遮遮掩掩。
纵使人人都知道这朱墙之内暗流涌动,可若是真把这层遮羞布扯开……那打的就是皇上的脸面。
皇上子嗣不丰,前朝对此本就议论纷纷,二公主又在此时受了伤……这当口正是需要后宫传出喜讯的时候。
更何况昨儿个太后才为大兴皇嗣祈了愿,这般恰到好处的时机,日后莫说是皇恩眷顾,就是太后那边,怕也要多赏几分体面。
崔琇端坐于锦榻之上,缓声道:“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报喜,就说我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,胎象稳固。”她望向垂手而立的陆太医,“接下来的日子,我与皇嗣的安康,可都要仰仗陆太医了。”
陆太医慌忙俯身连道:臣分内之事,当不得娘娘如此重托。
红钏打起珠帘,引着他往殿外去,临到廊下还不忘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。
孙瑞整了整衣冠,亲自往凤仪宫去了。
仙客轩内霎时欢腾起来,江顺打头领着宫人跪了一地,每个人脸上都喜气盈盈,声音浸着蜜似的:奴才们给主子道喜了!愿主子福泽绵长,小殿下平安康泰!
这是真高兴啊!做奴才的这辈子,最要紧的不过是撞上个好主子。昭充媛待下宽厚,从不无故打骂,月例银子只多不少,每月还能轮着歇两天。四时八节的赏赐也没断过,若哪个身上不爽利,立时就让请人来瞧。
而且主子圣眷正浓,如今腹中又有了皇嗣,他们这些做奴才们,眼瞧着就要跟着鸡犬升天了!
崔琇让青玉赏了阖宫上下双倍例银。要想拢得住下头的人,光有罚不行,还得有赏,恩威并施方能令众人归心。
孙瑞一回来,崔琇便让红钏将江顺、季安唤至跟前:“眼下我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开,日后明枪暗箭只怕不少,好在如今有你们,我也能安心些。江顺统管仙客轩上下,务必盯紧门户,季安专司各宫动向,事无巨细皆要留心,青玉和红钏负责贴身伺候,殿中省派来的嬷嬷们,就全权交由孙瑞来应对。”
众人齐齐应了下来,势必要将这仙客轩守成铁桶一般。
重阳节出了这样的大事,动静都闹到了前朝,今日一早太后便遣人去请魏晔。
太后所为何事,魏晔心下已猜着七八分。皇嗣之事,他自问未曾懈怠,可偏偏天不遂人愿,莫说是皇子,便是公主也仅得了两位。如今二公主又遭此劫难......
想到这儿,魏晔面色骤然转冷:“冯氏可处置妥当了?”
安福躬身道:“回皇上,昨日重阳怕冲撞了吉神,罪奴司已安排妥当,今日酉时便会送冯氏上路。”
皇上这是烦了,待会儿他可得让人给罪奴司那边递个话,酉时一到就立刻送那冯氏上路,半刻都延误不得。
不出魏晔所料,太后不过三两句便绕到了皇嗣之事上,言语间对皇后也颇为不满:“皇帝啊……中宫仁厚本是六宫之福,却也不能半分震慑的手段也无,哀家冷眼瞧着,这满宫莺莺燕燕的,越发没个规矩体统了。”
可这后宫风波,哪里仅仅是皇后手段不足的缘故?其中更牵扯着前朝,即便是皇后当真要惩处哪个妃嫔,也要先行请示过魏晔的意思。
魏晔垂眸看着茶叶在盏中沉浮:“是儿子思虑不周,早先特意嘱咐过皇后,福充容那边……不必过多干涉。”
这后宫纷乱岂是福充容一人之过?即便要顾及前朝势力的牵制,也自有平衡周旋的处置之道。
皇帝这般回护皇后的态度,她岂会看不分明?
太后便也不在这上头纠缠,指尖拨过翡翠佛珠:“哀家瞧着后宫如今没几个可心的,横竖明年便要选秀……不若哀家先做主挑两个懂事的进来?也好堵一堵前朝那些老臣的嘴。”佛珠在手中一顿,“皇帝心中……可有人选?”
魏晔缓缓摩挲着玉扳指:“儿子这儿倒是有两个合宜的人选,工部侍郎宋鼎之女宋欢,谏议大夫余允璋的孙女余怀素,不知母后以为如何?”
太后眉心倏地蹙起:“宋鼎之女?那宋鼎可是韩家一手提拔的,选他的女儿入宫,岂不是助长了韩家的气焰?”
宋鼎出身不显,原是韩太傅府上一名妾室的侄儿,为人八面玲珑,手腕了得,娶了韩家旁支的姑娘,攀上了韩家的高枝,从此青云直上。如今早已成了韩沣的心腹,也是韩太傅为儿子精心栽培的左膀右臂。
魏晔意味深长道:“宋鼎此人野心勃勃,极擅审时度势。”
太后明白了魏晔的意思,不紧不慢转起了佛珠:“既是有心之人,想必是不甘屈于人下的。”
至于那余怀素,太后却问也没问。皇上近来明里暗里的动作,哪一桩不是敲在世家的心头上?这余氏虽算不得什么显赫大族,到底顶着个清流的名头。选这么个姑娘入宫,不过是给那些惶惶不安的世家大族,喂颗定心丸罢了。
宫中已然有了个贤妃,如今瞧着又不是个省油的灯,这次自然要挑个本分知礼的。至于余家那个才名在外的余锦悠……哼,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给贤妃备下的臂膀,这样的人,岂能往宫里接?
太后略作沉吟:“都是正四品官员家里的姑娘,不若先封个御女,倒也合宜。”
魏晔颔首:“一切但凭母后做主。”
这厢刚商议完,但见苏嬷嬷满脸堆笑地打帘进来,后头跟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容音。
容音恭恭敬敬地行礼:“奴婢给皇上、太后娘娘报喜,仙客轩昭充媛娘娘遇喜,皇嗣才足一月,胎象稳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