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能喝!”
一声惊呼颤巍巍地响起,尾声却陡然拔高,扭曲成一种怪异而尖利的音调,隐约透着一丝……兴奋。
张御女猛地从案几后站起,身形甚至带了几分踉跄,她全然不顾殿内各异的目光,径直冲向崔琇:“不能喝!昭充媛不能喝!”
青玉眼疾手快,一个闪身挡在崔琇身前。
张御女收势不及,整个人重重撞在她身上,却依旧不管不顾,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青玉,试图将她从身前挪开。
青玉却如脚下生根,牢牢将崔琇护在了身后,孙瑞此时也已回过神来,立即带着两名嬷嬷逼上前,将崔琇围在了中间。
张御女眼中急泪涟涟,姣好的面容骤然扭曲了一瞬。
魏晔面沉如水,眼中厉色一闪:“放肆!”
安福手一挥,两名嬷嬷即刻上前,一左一右钳住张御女的胳膊,毫不留情地将她摁倒在地。
张御女好似大梦初醒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,声音里带着急切:“皇上!那燕窝万万动不得!里面……里面掺了红花啊!”
“哐当”一声,王婕妤面前的白瓷盏被打翻,殷红的血燕核桃露泼洒出来,案几上一片狼藉。
郭御女低头望着面前已用了大半的白瓷盏,脸上血色霎时褪尽。她猛地扭过头,剧烈地干呕起来,手指死死抠住喉咙,拼命想将方才咽下的东西呕出。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,小腹竟也隐隐传来坠痛之感。
她捂住小腹,再也维持不住仪态,声音凄厉地尖叫起来:“太医!快传太医啊——!”
崔琇从容地将银勺搁回盏中,指尖在青玉臂上轻轻一压。青玉会意,侧身让开视线,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抽出绢帕,细细擦拭着指尖。
果然来了,皇后心底却似石头落了地,竟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平静。
满殿落针可闻,一众宗亲们只觉着如坐针毡。欢欢喜喜的给太后贺着寿呢,谁承想却卷进了后宫的是非里,他们不必抬眼往上看,也知道皇帝与太后的脸色定然难看至极。
谋害皇嗣啊!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把药掺在膳食里送上来!若那幕后黑手生出不臣之心,将毒药掺入今日的膳食……明儿整个大兴都得挂白!
嘶——宗亲们倒吸一口凉气,今儿这事怕是得见血。
“护驾——!”安福的声音划破死寂。
殿外顿时响起一片铿锵之声,甲胄摩擦,刀兵出鞘,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不过瞬息之间,便将整座大殿围得铁桶一般。
“传太医,朕倒要看看今日唱的是哪一出!”
金水拔腿就往外跑,只恨他娘没给他多生出两条腿来。好在殿中省早有成例,每逢大宴必在邻近偏殿备下太医值守,以防不测。若不然,从这正殿跑到太医院,怕是真真要去掉半条命。
李医正被金水一路拽回大殿,官袍都扯得歪斜了。后头几名太医提着药箱跟着,个个跑得面色发白,进殿时官袍下摆险些绊倒了自己。
李医正还未来得及行礼,便被金水一把扯到崔琇面前,指着那盏血燕急声道:“快!看看此羹可有问题!”
崔琇将白瓷盏向前轻轻一推。青玉立即双手捧起瓷盏,稳稳递至李医正面前。其余几名太医也无需吩咐,各自快步走向王婕妤与郭御女的案前,查验她们席上的羹盏。
郭御女一见太医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伸手去拽他的袖袍。
那太医侧身一避,神色肃然道:“御女娘子,此举于礼不合。”
郭御女也是骇得昏了头,所幸随行太医人数充足,一名太医迅速越众而出,自药箱中取出脉枕替她诊治起来。
趁着太医查验的功夫,张御女跪在殿中,将贵妃与宋宝林密谋在血燕中掺入红花之事和盘托出,却巧妙隐去了那小内侍倒戈的关键一节,只咬死了是贵妃与贤妃暗中联手。
末了,她将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:“妾偶然听得贵妃与宋宝林的密谈,知晓了这骇人阴谋。奈何贵妃势大,妾惧怕招来祸事不敢吐露半分,日夜寝食难安。方才见昭充媛即将服下此等毒物,想到这是皇上的血脉,实在不忍……这才斗胆出声啊!”
众人见她面色惨白,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乌青,整个人憔悴不堪,确是一副久未安寝的模样,心中不免对她方才那番说辞信了三分。
只是……贵妃与贤妃联手戕害皇嗣?还是在太后寿宴上行事?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!两位娘娘莫不是禁足期间被关糊涂了?
贵妃稳坐后宫这么多年,怎会行此等漏洞百出之举?即便贵妃一时昏聩,其父韩太傅老谋深算,又岂会不替女儿权衡利弊?
还有贤妃……她素来独善其身,膝下又无皇子倚仗,怎会突然与贵妃联手行此大逆之事?
妇人间掐尖斗狠、暗中算计,谁家内宅都不会少了这等阴私的事,可阴私阴私,那都是私底下偷偷来的啊!
谁会在生辰宴上下药啊!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皇上,今日能毒杀皇嗣,明日就能在御膳里做文章,直接改朝换代!韩家是疯了吗?
可这御女言之凿凿,如果不是贵妃,那又会是谁?莫非……
康王与端王悄悄交换了个眼神,皇上确有几番打压韩家的举动,可若说要借此机会彻底铲除……似乎还为时过早。韩家虽损了些元气,在朝中的势力却依然盘根错节,此时动手,未免操之过急。
殿内的氛围越来越凝重。
郭御女强忍着腹中阵阵绞痛,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。
为她诊脉的太医眉头越锁越紧,从左手换到右手,又从右手换回左手,最终面色凝重地朝同僚使了个眼色,另一位太医立刻上前接手。
郭御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,泪水顿时决堤而出:“孩子……是保不住了吗?”
那太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,嘴唇嗫嚅了几下,才压低声音艰难开口:“回御女娘子,脉象显示,您、您并未动胎气,只是……有些积食之症。”
“胡说!”郭御女猛地抽回手腕,声音因惊怒而尖利起来,“你这庸医!我分明用了半盏掺着红花的血燕,此刻腹痛如绞,怎会只是积食?!”
太医心中叫苦不迭,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啊!可这脉象平稳有力,确实毫无滑胎之兆啊!那半盏红花燕窝又是实实在在进了肚的,这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!
几名太医将三盏残羹仔细查验完毕,聚在一处低声商议片刻,面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古怪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