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意朦胧间,崔琇听见耳边有人轻唤,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青玉。
她捏了捏眉心:“何事?”
青玉恐惊着了她,声音压得又轻又缓:“皇上身边的金水内官来了,请您即刻往张御女宫中一趟。”
她将张御女意图构陷贵妃与贤妃之事细细禀明:“……如今人证物证俱在,无可抵赖,张御女却一口咬定是受了您的指使。”
崔琇搭上青玉递来的手腕,借力缓缓起身:“伺候我更衣梳妆,先去告诉金水,请他回禀皇上,我即刻便到。”
魏晔没料到此事竟会牵连崔琇,听得金水回禀,却也无多少讶异。今日先是祝寿典仪,又是宫宴酬酢,折腾了整整一上午,末了还让张御女闹出这等惊心之事,她想必是累着了。
不过好端端的,她怎么会和张御女有什么往来?
崔琇到的时候,殿内安安静静的。只见魏晔与皇后端坐于上首,贵妃、贤妃与宋宝林依次坐在下首一侧。地上还跪着数人,为首的正是张御女。
她依着礼数一一问安,宋宝林自她踏入殿门起便悄然起身,待崔琇行完礼,便也向她问了安。
魏晔瞧着她眼睛还有些红,心下便明了——她果真是被人从睡梦中匆忙唤起的。
皇后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:“昭充媛也辛苦了,且先坐下说话吧。”
崔琇如今怀着身孕,纵然是过来问话的,也断没有叫她站着的道理。
崔琇谢恩后入座,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,轻声询道:“不知皇上召妾前来,是为了什么事?”
虽然她已经从金水那儿得知了来龙去脉,但这等私下的提点终究不能放在明面上,否则反倒要连累金水。
这回是杜若站了出来将事情说了一遍。
崔琇听罢,微微颔首:“妾此前确实见过张御女,也曾宽慰过她几句。只是教唆她陷害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,这话从何说起?”
张御女语气激动:“分明是昭充媛亲口告诉妾,若想圣宠不衰,便要懂得为皇上分忧!您说只要妾留在贵妃身侧,伺机抓住她的错处,助皇上一举铲除韩家,届时便是立下大功,皇上定会对妾另眼相看!”
只要能将昭充媛拖下水,凭着皇上对她腹中龙胎的重视,绝不会重责。而自己若是听她吩咐,或许就能从这死局中挣得一线生机。
崔琇闻言立即起身,衣袂轻拂间已屈膝跪倒,声音清晰而坚定:“皇上明鉴,此事实在荒谬。当时贵妃娘娘刚被禁足,张御女唯恐被牵连,惊惶不已,不知怎么寻到了妾跟前。妾念着四皇子生辰那日,她曾伸手搀了妾一把,叫妾免了皮肉之苦,方才出言宽慰了几句。妾所言不过是‘尽心侍上,恪守宫规’之类的话,怎就成了教唆她陷害两位娘娘?更何况涉及前朝重事,妾岂敢妄议!”
“韩太傅为国鞠躬尽瘁,天下谁人不知?去岁大旱,太傅亲赴灾地,与百姓同甘共苦,听说民间甚至自发立祠供奉。娘娘更为皇上诞育两位皇子,一家子都对大兴有功。妾有何缘由要教唆张御女除了韩家?”
“更何况,若非春杏良心尚在,那红花就真送到了妾的面前。妾腹中孩子来之不易,妾怎么会拿他去冒险?为了他,妾日日诵经祈福,太医嬷嬷之言从无半点违逆。天下哪有做母亲的会伤害自己的孩子!”
“无论缘由如何,既卷入此事,便是妾言行不谨之过。扰了皇上清静,惊了宫闱安宁,臣妾难辞其咎,甘愿领受任何惩罚。”
崔琇当初既敢说出那番话,自然早已算准了张御女掀不起风浪。当日殿内除张御女外,皆是她的心腹,纵使对方全盘托出也无人佐证。
魏晔见她眼眶泛红,语气也不由缓了缓:“好了。朕又没说什么,不过是叫你过来问一问。”他目光转向青玉,“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,有身子的人,也不知道仔细些。”
天下哪有做母亲的会伤害自己的孩子!
贵妃叫崔琇这句话刺得面上青红交加,却只得强压着不快:“妾以为,张御女自知罪责难逃,便肆意攀诬,妄图搅乱宫闱安宁。此等居心实在是歹毒至极,恳请皇上从严发落,以正宫规!”
可惜了,这样好的机会她却不能趁机落井下石。
贵妃与宋宝林早已从春杏处逼问出崔琇确实提点过张御女,包括先前皇上冷落贵妃那次。可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证据,纵使她们有心也无济于事。更何况崔琇如今怀着身孕,若贸然动手,反倒容易叫皇上疑心这是她为了谋害皇嗣设的局,谁叫张御女原先是她的人呢?比起崔琇,自己教唆的嫌疑更重几分。
更何况,若此时强行发难,势必会打乱她们后续布好的局。
贤妃亦温声开口:“昭充媛入宫以来,向来恪守本分,连太后娘娘都曾赞其端庄知礼。妾也不信她会行此等悖逆之事。”
彻底完了!贵妃和贤妃不是一向不喜欢昭充媛吗?为何此刻竟会出言维护?!
张御女原以为只要自己率先攀咬,贵妃与贤妃定会顺水推舟,将昭充媛拉下场,万没想到,她们竟会一反常态,出言回护!
早知如此,当初便不该听信昭充媛的蛊惑,更不该生出背弃贵妃的妄念。纵然只是个卑微的御女,至少……至少还能留着这条性命。
但像蝼蚁般苟延残喘,难道就是她所求的吗?不,绝非如此!成王败寇,不过是此番时运不济,她认了。
“妾认罪!”张御女倏然抬头,声音嘶哑,“所有罪责皆是妾一人所为,是妾穷途末路,为求苟活,攀诬了昭充媛。”
魏晔懒得再看,摆了摆手:“拖下去,赐白绫。”
崔琇却轻声劝道:“皇上,今日乃太后娘娘千秋华诞,又逢年节将至,宫中实在不宜见血光。”
皇后亦温声附和:“宫中现有三位嫔妃怀着身孕,确实不宜喊打喊杀。妾以为,不如将其废为庶人,打入永巷思过。皇上以为如何?”
魏晔略一颔首:“便依着皇后的意思办,都退下吧。”
张御女为求活命攀咬了崔琇,本以为必死无疑,万没料到对方竟会出言求情,她怔怔望着崔琇:“为什么?”
崔琇闻言只是唇角微扬,勾勒出一抹浅笑,并未作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