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杏跪在地上,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。张御女的手猛地抓上她的胳膊,惊得春杏一个激灵,脖子缩进肩膀,目光死死钉在地上,半分也不敢抬起。
张御女声音里带着急切:“春杏!那日你也在跟前伺候的!你快、快告诉皇上,贵妃和宋宝林的密谋你都听见了!”
春杏将头垂得更低:“奴、奴婢愚钝,那日贵妃娘娘与宋宝林只说了些家常闲话,并不曾密谋何事。”她微微一顿,“反倒是主子您,知晓了奴婢与负责炖品的小内侍是同乡后,前两日赏了奴婢一包红花粉,命奴婢想办法借他的手,将东西掺进血燕核桃露里。您说待事发之时,您便可挺身而出指认凶手,既能借此良机一举扳倒贵妃与贤妃两位娘娘,又能……又能对昭充媛施以援手,让她感念您的恩情。可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!奴婢实在害怕,没敢听从主子的吩咐……”
那内侍连连叩首:“回皇上,奴才与春杏姑娘确实是同乡,平日里她来提膳偶尔会说上几句话,有时奴才练手炖坏了汤羹,也会悄悄给她一些,除此之外,再无旁的交集!”
“你胡说!”张御女闻言脸色骤变,猛地将春杏推开,声音凄厉,“你当时分明在场,为何要颠倒黑白?是谁教你这么说的?”她指尖朝向贵妃的方向,厉声嘶喊道,“是谁?!是谁让你这般诬陷于我?是不是她?!是不是贵妃许了你天大的好处,教你来说这诛心的谎话?!”
春杏伏跪在地,口中反复喃喃:“奴婢没有说谎,奴婢所言句句是实……句句是实啊……”
杜若将一方素绢包裹的物事呈上前:“启禀皇上、娘娘,奴婢依春杏所言,在她的床榻下寻得此物。”她揭开绢帕,“经太医院三位太医共同验看,这是上等藏红花研磨而成的细粉,只需指甲挑取少许混入饮食,便可令妇人胎动见红。”
张御女不可置信地望去,只见杜若手中那桑皮纸包着的粉末,颜色殷红如血,正是那日宋宝林拿出来的红花粉!这东西怎么会从春杏的床下被翻出来?!
贵妃眼底带着几分痛惜:“为一己私怨,竟狠心到要对皇嗣下手……张妹妹,你实在糊涂啊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
张御女回过神来:“这是诬陷!春杏,我素日里待你不薄,你为何要这般害我?我不过区区御女,无凭无靠,怎会有胆量去构陷贵妃娘娘?!”
春杏声音微微发抖:“因为、因为主子您认定,是贤妃娘娘借福充容之手伤了您的容貌,以致您失了宠。还有、还有贵妃娘娘被禁足,连带着您也彻底失了侍寝的机会……您说既然前程已毁,不如放手一搏,若能借此扳倒两位娘娘,或许还能挣得一条出路……”
春杏整个身子匍匐在地,额头死死抵着地面。她已经按着贵妃的吩咐将事情办妥,只希望她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家人。
那日她从御膳房出来,宋宝林身边的兰巧在半道上拦下她,带着她去了朝霞殿。
宋宝林逼问她主子最近有什么动作,她起初是不肯说的,两名嬷嬷当即上前将她死死按住,兰巧取出几根细细的长针狠狠扎在了她的背上。
纵使这样,她依旧咬紧牙关未曾松口。虽说主子曾逼着她寻蜈蚣害了人,可平日里待她也是极好的,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着她。
宋宝林冷笑一声,将一只香囊扔到了她面前。那是春杏熬了数个日夜亲手绣的,又托人捎给妹妹的生辰礼,宋宝林还夸她妹妹眉心的美人痣生得极正。
她终是抵不过这般手段,将主子的谋划和盘托出。
宋宝林笑着那包红花粉放入她的掌心,嘱咐自己乖乖按她们的话去做,否则就将她的母亲和妹妹统统送进最下等的窑子里。
春杏没得选,这几日她明里暗里劝着张御女放弃,可谁知……她真的已经尽力了。
张御女指着那包红花粉:“皇上明鉴!这东西是宋宝林弄来的,宫中药物支取皆有记录,妾从未领过半分!皇上只需遣人查验记档,便可知妾的清白!”
太医院药房的总管内侍查完记档,躬身对魏晔回禀:“启禀皇上,奴才已仔细核查近半年用药记档,唯有贵妃娘娘宫中的益气养血方子,按例领用过藏红花。”
张御女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,急急膝行两步:“皇上!是贵妃!这红花是贵妃宫中之物,也定是她指使春杏诬蔑妾!”
“原来如此,难怪妾喝了这么久的汤药,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。”贵妃轻抚心口低叹,“自禁足后妾便缠绵病榻,太医确实开了益气补血的方子,里头正有一味藏红花。因太医再三叮嘱此物用量需格外谨慎,妾才特意记下了。原以为张妹妹日日亲手为妾煎药是念着旧情,却不想是打着此等算盘……”她眼中泛起薄泪,“皇上可遣人去问,这半年来每日抓药、煎药一事,皆由张御女一手经办,从未假手他人,朝霞殿上下皆可为证。”
那总管内侍奉上记档册子:“册上记的明白,贵妃娘娘的汤药确是由春杏每月初五来太医院领取,而且……若按方中藏红花之量计算,这半年间悄然积攒,所得之数与今日搜出的分量相符。”
张御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往日里她为表忠心,亲手为贵妃煎药侍疾,此刻居然成了自己的罪证!
皇后虽也想扳倒贵妃,却绝不是以这种方式,她沉着脸:“张御女,你好大的胆子!”
莫说是皇家,便是京中稍有些体面的人家,设宴待客都是十分讲究的。宾客的饮食忌讳更是头等要紧的事,一丝一毫都错不得,若有半分差错,轻则落下个怠慢的名声,重则是要结怨结仇的。
皇后特意为有孕嫔妃备下的东西,竟被当众指认掺了红花。若非太医及时验明乃是虚惊一场,届时她丢失的何止是体面?弄不好还会传出她毒害皇嗣的闲话来,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到北地的族人。
张御女脊背一阵发凉,细密的冷汗早已浸透中衣。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强迫自己定下心神——不,必定还有转圜之机……
对了!
她猛地抬头:“是昭充媛!这一切都是昭充媛教唆妾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