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道结冰致使昭充媛受惊一事,最终以意外收了场,消息瞬间传遍六宫。
与此同时,魏晔厚赏了慎婕妤,盛赞其“机敏慧捷,护持皇嗣有功”。
沈昭仪得了消息,当即抚掌而笑:“我早说过,崔琇不过是借题发挥,故作姿态争宠罢了!什么遭人算计,说得有鼻子有眼,如今可好,皇上亲自查明是意外,看她还能如何狡辩!”她语带讥诮,“听闻昨夜皇上亲临仙客轩,离去时面色不豫,转而便去了凤仪宫——想必是严词训诫了崔氏一番。呵,淑妃还开口护着她,如今真相大白,也不知她脸上挂不挂得住?”
大公主瞧着沈昭仪幸灾乐祸的样子,放下手中的绣绷子:“母亲,口舌之祸最易招灾,您且收敛些吧。左右与咱们也不相干。我是父皇第一个女儿,到底有些不一样的情分在,如今父皇时常派人来探望,我们只需安守本分,日后定然差不了,您又何苦……”
沈昭仪伸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戳:“你个丫头才经了多少事,懂得什么!待来日你父皇子嗣繁茂,公主也会一个接一个地出生,我又是个不得圣心的,届时谁还顾念你这长女?我现下若不想法子奔一奔,将来又如何为你谋一门显赫的亲事……”
“那您想的究竟是什么法子?莫非便是与昭充媛针锋相对?”大公主叹了口气,“您这个法子是要往哪儿奔?女儿愚钝,实在看不出这竟是条出路。”
大公主心下清明,如今昭充媛圣眷正浓,淑娘娘与母后亦对她多有回护。母亲屡次寻衅,若非昭充媛不愿深究,只怕早已惹祸上身。
“你——”沈昭仪一时气结,“我这般都是为了谁!”
大公主挽住她的手臂,声音软了下来:“母亲,您若是当真为了我,咱们就安安稳稳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。您有那闲心去说旁人的风凉话,倒不如来瞧瞧女儿这荷花瓣,我绣了多少遍,总显得呆板无神。”
沈昭仪接过绣绷子:“真不知你这孩子的性子随了谁,小小年纪说话行事却总是老气横秋的……瞧这里,花瓣颜色过渡之处,不能用抢针,当用套针——针脚细细相嵌,深浅自然交融,方能显出活色生香来……”
福充容此刻却无心理会窗外是非。
她凝神屏息,目光紧盯着太医搭在自己腕间的手:“如何?本宫的身子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?”
郑太医撤了手,起身恭谨一揖:“回充容娘娘的话,您脉象平稳有力,并无任何不妥之处……”
“既无不妥之处,为何本宫迟迟未能有孕!”福充容眉眼一凛,声音转厉,“莫非是你学艺不精,诊不出其中关窍?若当真如此,本宫即刻便回明陛下,将你这庸医逐出太医院!”
郑太医神色未变,语气平稳如常:“从脉象上来看,娘娘的身子确无不妥的地方,只是略见气血不足之象。此乃妇人常见之症,若不过度,并不妨害根本,平日饮食稍加留意,温补调理即可。”
福充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:“既如此,那便开一剂上好的补气血方子来!务必要用效力最佳的药材。”
“依臣愚见,娘娘玉体尚未至用药之境。不若先从膳食调理入手,温和滋养,方为长久稳妥之计……”
福充容猛地一掌拍在案上:“本宫叫你开方,你便开方!哪里来这许多推诿之词!”
南星捏着郑太医开好的方子,迟疑片刻,还是轻声劝道:“主子,常言道‘是药三分毒’。郑太医所言不无道理,不如……咱们先依食补之法?”
“药膳?那要温吞到何年何月去!身子还没养好,人倒先臃肿了。”福充容掌心紧贴小腹,眉眼间凝着焦灼与不甘,“如今宫中喜讯频传,连郭御女都怀上了!若我再抓不住时机,待来年新人入宫……不行!家中还未传信回来么?”
南星摇摇头:“还没有消息,寻这等方子本就艰难,即便侥幸寻得了,也须得先经人反复试过,确认稳妥无虞,才敢给您用啊!”
福充容不耐地蹙起了眉尖:“那便再去信催问,叫他们加紧些。”
“是,奴婢记下了。关于昭充媛的事……”
福充容冷笑一声:“本宫虽不喜欢她,但崔琇绝非愚钝之辈,若没有凭据,绝不可能闹出来。去传话给郭御女,叫她警醒些,管住自己的嘴,别再见着什么都敢往嘴里送!若真出了事,别来本宫这儿哭!”
宋宝林倒是松了口气,眼下这一关算是过了。但转念想到慎婕妤不仅坏了她的好事,还因此得了好一堆赏赐——不仅有皇上赏的,还有皇后和昭充媛的,甚至连淑妃也送了东西过去,心中不免一阵发堵。
她暗自咬了咬牙,将那股翻涌的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:“昭充媛眼下情形如何了?”
兰巧低声道:“昨夜皇上确是沉着脸离了仙客轩,今早皇后娘娘又留昭充媛说了好一会子话。昭充媛回宫后便再未露面,只遣人往慎婕妤那里送了好些厚礼。仙客轩里头咱们的人插不进手,但打听消息的人回话,说如今里头当差的个个比往日谨慎了许多。”
宋宝林眼底掠过一丝算计:“虽不知具体缘由,但昭充媛触怒皇上,怕是八九不离十,否则皇上岂会深夜离去?说来,自她受惊以来,我还未曾登门探望。眼下正是时机。去,将库里那盒备好的老参取来,咱们这便去仙客轩。”
听闻宫人通传,崔琇提笔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将笔搁于山架之上:“请宋宝林进来吧!”
宋宝林规规矩矩向崔琇行了礼,言辞恳切:“虽是意外,可娘娘此番确是真真切切受了惊。妾身无长物,只得这些微末补品,还望娘娘莫要嫌弃。”
崔琇含笑示意青玉接过:“宋宝林说哪里话,如今这般情形,你能来探望,这份心意已是难得。”
宋宝林轻叹一声:“外头那些闲言碎语,娘娘万万莫要往心里去。如今您怀着皇嗣,最要紧的是心安神宁。皇上对娘娘情深意重,怎会真的计较?”她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书案,“妾急着上门探望,倒是来得不巧,扰着娘娘写字了。”
只一眼,宋宝林便瞧得真切,那纸上誊抄的,正是《女戒》。
宋宝林心下顿时了然,皇上这回是当真动了怒。这于她而言,反倒是意外之机,正好可借着劝慰之名,常来这仙客轩走动了。
谁知下一秒,她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。
“宋宝林也瞧见了,我并非闲来习字,不过是遵皇上吩咐,静心休养罢了。照理说,本不该此时见客的……”她语气微缓,带着几分歉然:“只是那夜情急之下,对宋宝林言语间多有不妥,心中实在难安。思来想去,还是该当面致歉才是。”
宋宝林连连摆手:“娘娘折煞妾身了!那日情形混乱,慎婕妤又意外受伤,娘娘心系皇嗣安危,一时无暇他顾乃是常情。”
崔琇久久凝视着宋宝林,直看得她唇边那抹笑意渐渐发僵,几乎难以维持时,才幽幽一叹:“宋宝林总能这般设身处地体察他人难处,难怪六宫上下皆愿与妹妹相交。”她语声微顿,“可惜了……”
后头的话崔琇没往下说,转而说道:“既然误会已解,我便不多留你了。如今的情形,宋宝林也瞧见了,我确是不便见客。”
红钏上前一步,躬身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宋宝林只得告退,直至走出宫门,她脑中仍萦绕着崔琇那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可惜?她一路默然,心下反复盘算——究竟可惜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