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见魏晔的瞬间,宋美人心头仍不免一涩,泛起些许委屈。但这些日子她早就想明白了,从前皇上对自己的宠爱皆是因着父亲的缘故,是以心中那点波澜很快就平复了下来。
魏晔瞧着宋美人孱弱的样子,又想到宋鼎近日所为甚合他心意,语气不由放缓了几分:“你身子还未好全,怎的今日来了皇后这里?”
宋美人松开柳叶的手,走到恭美人身侧跪了下来:“妾今日来是要状告贵妃娘娘谋害皇嗣,戕害妃嫔!”
她苦苦支撑了这些时日,今日有人暗中将一张纸条塞给了柳叶,那纸条上将眼下前朝的局势写得分明。
宋美人明白,此番若不能将韩家连根拔起,待他们喘息过来,自己与宋家必无活路。
恰在此时,她又听得宫人在窗外议论,恭美人竟到皇后宫中告发贵妃。她当即命柳叶梳妆更衣,也紧着赶了过来。
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,平白无故的,怎么会有人给她递什么消息?这分明是有人要借她的手向贵妃发难。
不过既然选在此刻递来消息,那便说明,扳倒韩家的时机,就在当下。
至于这幕后之人是谁……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掠过崔琇。
崔琇依旧端正坐着,神色平静,好似并未察觉她的打量。
她丝毫不在乎是否被德妃利用,能被人利用,反倒说明自己还有价值。更何况她与贵妃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,今日自然要出一份力,才好回报贵妃一二。
她收回思绪,抬起眼,眼中满是痛楚:“妾之所以伤了身子,并非是兰巧不当心,而是拜贵妃所赐!只因妾不肯听从她的命令,谋害德妃娘娘与七皇子,她便命人强行给妾灌下红花,以此作为惩戒。”
“二公主频频染上风寒,是贵妃买通了静渌轩的宫女,夜间开窗所致。若非恭美人竭力照看,公主早在初次病发时便已惨遭不测。而这般手段并不是贵妃头一回用,三皇子当年……便是因此早夭。恭美人汤药里的毒也是贵妃叫人下的。”
“七皇子‘不祥’之说,也是贵妃密信韩家,买通了前任司天监正使编下的谎言,只因贵妃担心七皇子将来会阻碍二皇子的前程。”
“张庶人当初并未诬告,贵妃确实曾计划于太后寿辰当日,在德妃等人的补品中动手脚,后因担心过于张扬这才作罢。只是张庶人并不知情,她误以为那补品中真的有红花,良心难安才出面揭发,贵妃却趁机以其家人性命相逼,让她反将脏水泼在了德妃娘娘身上。”
“命人在宫道泼水,意图谋害德妃之人,也是贵妃。所幸德妃娘娘福泽深厚,才未令其奸计得逞。”
“王修媛初次遇喜,自身虽还未察觉,但却早被贵妃怀疑了。她利用四皇子生辰之机,指使张庶人以蜈蚣行凶,意在同时除去冯庶人与王修媛腹中皇嗣。”
“也是贵妃故意安排人将冯庶人父亲的噩耗告知于她,惊得冯庶人早产,以致三公主早夭。这是她惯用的伎俩,当年皇后娘娘怀胎时,那美人其实是受贵妃蛊惑,误以为向皇后娘娘报讯能讨得娘娘欢心,实则不过是被她利用来惊扰娘娘的平安,以致于最后……”
魏晔越听,脸色越是骇人,当宋美人提及皇后流产旧事,他抓起手边茶盏,狠狠掼在贵妃脚下!瓷片四溅,惊得贵妃踉跄后退。
他目光如刃般刺向贵妃:“放肆!贵妃,你好大的胆子!简直是罪该万死!”
魏晔不是不知道贵妃在宫中张扬跋扈,也知道她的手里不干净,却万万没想到,折在她手里的皇嗣妃嫔,竟有如此之多!
崔琇垂眸掩去眼中神色,宋美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贵妃如此多阴私,想来宋鼎定然功不可没。他在韩家麾下经营多年,知晓这些秘辛,倒也不足为奇。
更妙的是,她所言之事九真一假,左右这些事贵妃都不会认,反倒是让她有机会浑水摸鱼,趁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皇后眼里满是悲恸:“皇上,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魏晔握住了皇后的手,盼着能给她些支撑的力气。
贵妃扬起手一耳光狠狠甩在宋美人脸上,厉声喝道:“贱人!你敢胡言乱语诬蔑本宫!”
宋美人被打得歪倒在地,唇角当即溢出一缕血丝。
她强撑着直起身子,目光淬了毒般刺向贵妃,三指并拢指向殿梁:“妾愿以性命立誓,所言句句属实。若有半句虚言,便叫妾不得好死!”她重重叩首于地,“请皇上即刻对朝霞殿所有宫人严加审讯,真相立时可辨!”
贵妃心下一阵惊惶,提着裙摆便跪倒在魏晔面前:“皇上明鉴!妾尽心侍奉您多年,您万不能因这贱婢的几句话便疑心妾啊!”
魏晔摩挲着玉扳指,贵妃虽罪大恶极,可她终究是两位皇子的生母。上回太后虽叫人搜过贵妃的住处,但那到底是在行宫里头,且刻意压制了动静。若此刻真将朝霞殿的人都带去拷问,那必定就瞒不住了。无论结果如何,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会遭人诟病,他可以处置一个罪妃,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的前程,因他们母亲的罪行而尽毁。
贵妃许是也想到了这茬,哀声道:“皇上!不可啊!若是当真如此,您让大皇子与二皇子……日后该如何自处?他们的声名可就要毁了!他们也是您的孩子,大皇子更是您头一个孩子啊!”
宋美人低笑一声,眼底却尽是冷意:“贵妃娘娘此时倒是起了一片慈母心肠,只是不知,当初您亲手将那虎狼之药递给两位皇子时,这慈母心肠又去了哪里?”
这话如同惊雷炸响,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声音陡然转厉:“贱人,你在胡说什么!本宫要撕了你的嘴!”
“娘娘不记得了?您贵人多忘事,妾便好心提醒您一下。”宋美人向前逼近一步,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,“去年行宫,您亲手在两位皇子的甜汤里加入了曼陀罗花粉,可是让两位殿下疼了足足半夜,大皇子因着身子骨弱,更是险些没能熬过来!这些,您统统不记得了吗!”
贵妃心中惊惶不已,扬手便要向宋美人掴去。然而她一侧身,余光却瞥见大皇子与二皇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,两双清澈的眼睛,正静静地望着她。她的手,就那样硬生生僵在了半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