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采女好容易平复下来,她强撑着身子,目光斜睨着宋美人,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:“就凭你?也配与德妃斗?”
宋美人脸上霎时蒙了一层寒霜,她俯下身:“若二皇子认定是你给他下的毒,纵使他来日建功立业,只怕也不会接你出去,你就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熬着,熬到油尽灯枯,也休想再踏出去半步!”
韩采女的神色沉了下来,眼神阴刻又怨毒,可她心底清楚,宋美人说的都是实话。她想出去,光指望她的儿子们平安开府还不够,更要他们……心中惦记着她这个母亲。
她别无选择,但却终究信不过宋美人,因此便留了个心眼。宫中那些蛰伏的人是她最后的依凭,断不能和盘托出,否则只怕宋美人扭头便会除了她,唯有细水长流,方是稳妥之道。而作为交换,宋美人不仅要确保她的用度,更需时常安排她与二皇子见面。
十月底,殿选尘埃落定,共有十人充入掖庭。
人选既定,皇后将魏晔请到了凤仪宫,一同商议新人位份。
她指着宋箐的名字,面露难色:“宋尚书如今已官拜一部之尊,此前查办韩家一案亦是有功,若是仅封为宝林,未免显得朝廷薄待了功臣之女,可若封得过高,一来便与宋美人平起平坐,也是不妥……妾思来想去,不若先赐她‘才人’之位,日后若得侍寝,也不必急于晋封,由皇上择个封号以示恩荣便是。至于居所,就安排在宋美人邻近的宫苑,彼此也好有个照应。不知皇上以为如何?”
魏晔端着茶盏略一沉吟:“皇后此番安排甚为妥当,就照你说的办!”他低头饮了口茶,“荥阳范家的,封为美人,其余人等,皇后看着安排就是了。”
新人初次觐见的日子,望着眼前行礼的人,崔琇竟有一瞬的恍惚。
原来,她入宫也不过三年,可这深宫里的日日夜夜,竟漫长得如同过了半世浮沉。
那时,她也正是在此处,向当时还是德妃的韩采女行礼,如今,坐在德妃位置上的竟换作了她自己。
宋箐长着一张鹅蛋脸,说起话来细声慢语,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,若不是事先查过她的底,只怕初见之下,任谁都要被她这副表象瞒了过去。
沈昭仪的目光在宋美人与宋才人脸上转了两圈,露出一丝微微的讶异:“奇了,宋美人与宋才人是嫡亲的姐妹,可这眉眼间怎么竟寻不出半分相似之处?”
宋才人福了福身,恭声回道:“回昭仪娘娘的话,家姐承袭父亲风骨,而妾则随了姨娘,故而我们姐妹二人瞧着不甚相像。”
沈昭仪一句话,引得众人纷纷侧目,福充容唇角一勾,嗤笑道:“姐妹共侍一君,当真是一段佳话。只是不知,将来是姐姐更能体察圣意,还是妹妹更得皇上怜爱呢?”
沈昭仪似是想到了什么:“按着规矩,宋才人侍寝后理当晋位,届时宫中岂非有两位‘宋美人’?这称谓之上……日后可要怎么分呢?”
宋美人只觉得沈昭仪这番话,像是将她当众扒光了衣裳细细打量,每一道目光都如同芒刺,扎得她体无完肤。她羞愤不已,却又不得不强撑着仪态,指尖深深掐入掌心,心中暗恨沈昭仪口无遮拦。
宋才人低垂着眼帘,默不作声。这话头她不该接,也不必接,左右届时沦为笑柄的不会是她。
宋欢赢了她,进了宫,那又如何?不过是个马前卒罢了!当真以为被韩家那般羞辱打压后,父亲会真心疼爱她这个韩家女所出的女儿?
韩家一倒,父亲虽为了名声未曾休妻,却是早已将掌家权给了自己的姨娘,宋欢这个蠢货,至今还蒙在鼓里呢!
皇后目光扫过沈昭仪,斥道:“沈昭仪,你失言了!”
沈昭仪悻悻地闭了嘴,微微挪了挪身子。
她如今在大公主的劝导下收敛了许多,时时警醒着自己要谨言慎行。奈何一见今日这场面,那点看热闹的心思便又按捺不住,方才说完便已知此话不妥。
皇后瞧着殿中诸人,徐徐道:“日后在宫中,只需恪守宫规,虔心侍奉,皇上与本宫自然会记得你们的好。”
皇后虽将话头带了过去,可沈昭仪的疑问却已在相关之人心中落了地。
在新人的殷殷期盼中,魏晔头一个翻的是范美人的牌子。
消息递到昭宁宫时,崔琇正在替七皇子洗澡,她的手微微一顿,低声嘀咕道:“果然,头一个便是范美人!看样子,咱们皇上真的有强迫症。”
红钏稳稳托着七皇子的腰背,小声问道:“主子,这‘强迫症’是何症?莫非……皇上龙体违和?”
可若真是圣体违和,按理该静心休养才是,怎会……怎会反倒点选新人侍寝?
崔琇闻言轻笑出声,将水撩到七皇子圆滚滚的肚皮上:“此症乃是说一个人哪,万事万物都求个整齐规矩,眼里容不得半点杂乱。若是乱了次序,他便浑身不自在,心里便如同堵着块石头,怎么都不舒坦。好比用膳必得先喝汤,就寝定要叠好衣。”
红钏似懂非懂,七皇子却咯咯笑开了,他扬起小手拍打水面,小脚也在里头不安分地乱蹬,溅起的水花顿时打湿了红钏的衣襟。她“哎呀”一声,赶忙稳住小主子滑溜的小身子,一时也顾不得再去琢磨强迫症的事。
与崔琇的云淡风轻不同,消息传到宋美人耳中时,她的心猛地向下一坠。
她早就叫人打探过了,德妃她们初入宫时,皇上便是依着位份次序临幸的。她心底原还存着几分侥幸,如今听闻皇上今夜翻的果然是范美人的牌子,那点子侥幸顿时荡然无存。
如此说来,下一个岂不是就轮到了宋箐?
侍寝之后便要晋位,难道说转眼之间,那宋箐便要与她平起平坐?
宋美人好似已然听见了众人的窃窃私语与嗤笑。
不行!她必须得做些什么,最好是能想个法子,叫宋箐永远都侍不了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