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皇子将手揣在虎纹暖手筒里,笑吟吟地卷着一身寒气入门,抬头却见大皇子端坐殿中,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微微一收。
他下意识地将手往后藏了藏:“大哥。”
大皇子只作没瞧见他的小动作,轻咳两声道:“下学不早些回来温习功课,是往哪里去了?”
二皇子眼神飘忽,不敢与座上之人对视,低头用靴尖反复蹭着地砖:“我、我去御花园逛了逛。”
大皇子没有急着说话,只是沉默地看了他片刻,才缓声开口:“当真?”
二皇子猛地抬起头,扬高了声音:“大哥眼里只有四弟,我的事不用你管!”
这话就是诛心了。
大皇子病了这些时日,四皇子自觉肩上担起了天大的责任。可寻常琐事自有奴才们伺候,四皇子帮不上什么忙,他灵机一动,往日皆是大哥督促他功课,如今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。
他如今上课心无旁骛,只恐漏听一字。下课更是一溜烟儿便没了踪影,直奔南苑而去。见了大皇子,连案上备好的茶点也顾不上用,便将今日所学如竹筒倒豆子般复述出来,那模样,像是生怕慢了片刻,就把先生教的东西尽数还回去了。
大皇子毕竟年长几岁,天资又高,落下的功课早已私下补足,哪里真需要四皇子来为他讲解。但他很快又察觉,此法竟能让四皇子用心起来,俨然一副小先生的模样。他心下莞尔,索性也乐得成全,甚至不时抛出几个问题,佯装请教。
四皇子每日下学后便直奔大皇子那儿,总要待到用过晚膳,方才转回自己的院子。
二皇子与大皇子自幼便不算亲近。经韩采女一事后,他心底对大皇子却生出了几分依赖。听闻兄长抱恙,他也曾前去探望,却因性子拧巴,几次都只作了些生硬的问候,便再也无话。如今见四皇子与兄长那般亲昵,心头莫名涌起一股被排除在外的涩意,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外人。渐渐地,也就不往大皇子那儿去了。
母亲被降位软禁,父皇平日里也无暇顾及他们,如今大哥又有四弟陪着,二皇子只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。宋美人的温言关怀,便如同一根救命稻草,让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。
宋美人时常约他在御花园见面,有时备上他喜欢的点心,有时是些精巧的小玩意,还偷偷带着他去见过两回母亲,他此刻揣在怀里的虎纹暖手筒就是宋美人缝的,还许诺给他做个新书袋。
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关心他了,大哥既然更喜欢四弟,又来管他做什么!
大皇子没有计较他话语中的尖刺,只是起身走到他面前,神色温和地揉了揉他的发顶:“你与四弟都是我的至亲兄弟,在我心中是一样的。”
“他和我们不一样!”二皇子用力挥开大皇子的手,倔强地梗着脖子,“我和你才是同一个母亲所出,我才是你唯一的亲兄弟!”
因着动作过猛,暖手筒滚落在地,大皇子俯身将它捡了起来,拂了拂上面沾的灰尘:“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。”
二皇子一把夺过暖手筒,瞪着大皇子:“可我们和他的母亲不一样!他的母亲是害人精!是她害得我们的母亲被父皇关了起来,害得我们变成没人疼的孩子!”
大皇子眉头紧锁:“这话是谁告诉你的?淑娘娘并没有害母亲,是母亲自己做错了事……”
“你胡说!”二皇子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大皇子,“那是我们的母亲!我不准你这么说她!你帮着外人……我恨你!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哥哥了!”
说罢,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殿外。
二皇子的奶娘面色一紧,朝大皇子匆匆一福,也顾不得礼数,赶忙快步追了上去。
大皇子常年病弱,身子骨远不及二皇子康健,如今更是大病初愈,被这么一推,当即踉跄着向后倒去,幸而奶娘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。
他就着奶娘的搀扶稳住身形,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:“二皇子近日,都与何人往来?”
宫人们低着头支支吾吾,大皇子眼中的温和尽数敛去,声音陡然一沉:“本皇子问话,尔等竟敢搪塞不言,看来是本皇子平日太过宽纵,才让你们忘了,单凭‘以下犯上’这一条,将你们打发去罪奴司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。”
这些宫人伺候二皇子,既担心自己多嘴惹了二皇子不喜,又因他们不少人拿过宋美人的赏,盘算着大皇子年幼,想将此事遮掩过去。
大皇子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,往日温和的眉眼头回露出了皇子的威严,虽还有几分稚气,到底是叫那心存侥幸的宫人如梦初醒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一个内侍当即跪倒,将二皇子近日的行踪交代了个彻底,生怕慢了一步便大祸临头。
二皇子埋头狂奔,刚冲到南苑门口,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人身上,他倒退两步,一屁股跌坐在地。
安福正侧头与身边的圆脸嬷嬷说着什么,冷不防被人一头撞在了肚子上。所幸他反应快,用手一撑宫墙,这才稳住了身形。
他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,低头却瞧见二皇子眼圈通红地坐在地上,赶忙弯腰去扶,口中一迭声地告罪:“哎哟,奴才该死!奴才瞎了眼!二皇子您没事吧?”
二皇子先是愣怔片刻,随即放声大哭,任安福如何哄劝也不肯起身。
安福急得冷汗都下来了,围着这小祖宗团团转,恨不得当场给他磕一个,又唯恐二皇子真摔出个好歹,赶忙打发人去请太医。
圆脸嬷嬷瞧着这场面,眉头微微一蹙。
好在此时大皇子也跟了出来,他先向安福颔首:“安大监,您此时过来,可是父皇有吩咐?” 又转向二皇子,“还不起来,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?”
二皇子瞧着大皇子板着的面孔,心头一怯,哭声顿时噎在了喉咙里。他悻悻地搭上大皇子伸来的手,顺势站了起来,垂着头不肯说话。
圆脸嬷嬷立在一旁,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大皇子身上转过一遭,眼中露出一丝赞许。
安福见二皇子无碍,心下稍安,朝着大皇子躬身道:“回大皇子,奴才奉皇上口谕,送毓庆郡夫人至南苑安置。自今日起,大皇子与二皇子的一应事宜,皆由郡夫人打理。”
圆脸嬷嬷上前一步,向两位皇子行了一礼:“奴婢见过二位皇子。”
大皇子略侧了侧身,颔首回礼:“毓庆郡夫人安好。”
这位毓庆郡夫人本姓李,是魏晔的乳母,因行事缜密周全,魏晔对她很是信任,登基后便封她为毓庆郡夫人,放出宫荣养去了,没成想如今被再度请回宫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