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事房的人来时,魏晔发现少了宋才人的玉牌,盘问之下,得知竟是皇后的意思。他心下顿时一沉,皇后向来宽和,纵有妃嫔犯错,也极少动用撤牌这般雷霆手段,此番着实蹊跷。
想着也有段时间没见皇后,魏晔索性谁的牌子也没翻,处理完手头的政务便摆驾去了凤仪宫。
御辇落在凤仪宫门口时,与从御花园归来的皇后撞了个正着。
皇后见了他,含笑迎了上来:“妾见过皇上。”
魏晔伸手将她扶了起来,目光在她脸上一扫:“朕瞧皇后神色愉悦,步履也轻快,可是在御花园里遇着什么趣事了?”
皇后就着他的手站起身,笑容愈发温婉:“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。方才妾在园中遇见了七皇子,那孩子养得极好,白白胖胖,像个玉雪团成的福娃娃,妾没抱多久便手酸了。”
听皇后提起七皇子,魏晔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,那孩子确实招人喜爱,每回去昭宁宫,他总要让人抱到跟前好好瞧上一阵。
这孩子养到如今顺顺当当的,六皇子比他早出生两个月,如今瞧着反倒单薄些。王修媛将六皇子养得精细,外头稍起阵风便如临大敌。七皇子却是不同,只要外头不是下雨下雪,奶娘早晚都会抱他出门走动。
魏晔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:“德妃是个会养孩子的,七皇子能养得这般壮实,她功不可没。”
就是偶尔起了玩心,有些过于随性,比如故意拿点心逗七皇子。
想到德妃和七皇子嬉闹的场景,一丝无可奈何悄然漫上魏晔的眼底。
皇后觑了一眼魏晔的神色,顺着话头温声应道:“皇上所言极是。瞧着七皇子一天天长大,妾深感有德妃这样的母亲实是七皇子之福。往近了看,她照料得宜,将七皇子养得身强体健,往远了看,有德妃在身旁朝夕引导,涵养其性情,端正其德行,七皇子定能根基正直。而皇子公主们的一言一行皆关乎国体,这于江山社稷也是幸事。”
魏晔端起茶盏,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:“皇后对德妃倒是颇为嘉许。”
皇后于榻上坐定,神色一肃:“皇上,妾近日读史,周有太姜、太任、太姒,三代贤母,方有周朝八百年天下。反之,若皇子之母立身不正,其子必受其累,甚者,足可祸乱朝纲。”
魏晔听出了皇后话里的深意,将茶盏搁在案上,目光里带着审视:“皇后究竟想说什么?”
皇后不再迂回,将宋美人携二皇子前往栖芜馆之事据实以告,眉间凝着一抹忧色:“……皇上虽将韩采女迁入栖芜馆,却不曾禁止大皇子与二皇子前去探望,此乃皇上仁德,顾念母子天性。二皇子念及生母,前去探望本是常情。只是……宋美人与韩采女旧有嫌隙,更因她之故伤了根本,如今却主动亲近,实在有违常理。更令妾不安的是,韩采女幽禁后性子越发古怪,二皇子年幼,许多事尚不能分辨,长此以往,妾恐他会误入歧途。”
魏晔面色沉了下来。
难怪皇后方才借着七皇子论及母教之重,原来症结在此,若果真如皇后所言,那此事确实不得不防。
皇后将魏晔的神色尽收眼底,心知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。
崔妹妹说得对,她是皇后,皇子公主名义上皆是她的孩子。可管得好了,是贤德是本分,若稍有疏失,便是天大的罪过。尤其韩采女与她有旧怨,来日二皇子若真有差错,世人头一个指责的,必是她这个母后不称职,甚至怀疑她是有意纵容。与其将来授人以柄,不若及早借力,将这烫手山芋交由皇上处置。
公主若教养有失,至多是丢丢皇家的脸面,可皇子若是养歪了,丢得或许就是江山了,此中轻重,皇上断然不会坐视不理。
皇后轻叹一声,神色恳切:“妾与韩采女之间,终究是存了旧怨。事关皇嗣教养,妾思之再三,实不敢擅专,唯有禀明皇上。虽说皇上一早便夺了韩采女的抚养之权,但大皇子与二皇子到底年岁还小,今后如何安置,还请皇上定夺。”
魏晔摩挲着玉扳指:“皇后无需有顾虑,你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,过问教养之事名正言顺。此事,容朕再想想。”
提到宋美人,魏晔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来。
他话锋陡然一转:“对了,朕听闻,皇后撤了宋才人的玉牌?”
皇后似是有些头疼:“即便皇上今日不来,妾也是要派人去请的。”她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,“此事虽非她本愿,然体质有异者,按例本不该侍奉宫闱。可如今人既已在宫中……妾想着,左右她眼下也需将养些时日,便叫人先行撤了她的玉牌,至于日后如何安置,恳请皇上示下。”
魏晔眸色骤然一沉,唇角抿成一条直线。
宋美人居心叵测,胆敢算计到皇子头上,还因御下不严误伤了范婕妤,宋才人体质有异却罔顾宫规入选,宋家的女儿,莫非是专程来祸祸他的不成?还有那宋鼎,若他明知实情却依旧送女入宫,其心可诛!
魏晔眼中掠过一丝冷厉:“就依皇后的意思,让宋才人安心静养,至于往后……不必心急,等她病好了再说。”
至于这病什么时候能好,自然得看他的意思了。
大皇子与二皇子的事到底是叫魏晔上了心。皇后与韩采女有旧怨,且不说她愿不愿意抚养,即便她愿意,也难保他日皇子若有恙,不会惹来流言蜚语,疑心皇后挟私报复,更何况中宫嫡子地位超然,到底要慎之又慎。
如今宫中高位,除皇后外,便只有淑妃与德妃。七皇子还小,德妃根本无暇分身,再者她二人已各育一子,若再令其抚养大皇子与二皇子,其势必然坐大。届时宫中无人可制,恐生骄矜之心。
几经权衡,魏晔终是有了决断。
宋美人正比对缎料,思量着书袋的样式,几番苦心经营,二皇子终于同她亲近了许多,她便想着亲手替二皇子做些小东西,将这孩子的心拴得更牢些。岂料一道旨意如冰水浇头,将她满心的期盼击得粉碎,她手中的杭绸瞬间滑落,整个人僵在当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