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一出,方才还嬉笑热闹的雪地霎时一静。
短暂的沉寂后,有个细弱的声音迟疑地劝解:“姐姐快别这么说……若、若是叫人听了去……”
先前那道声音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,甚至有些卖弄的意味,扬得更高了:“怕什么?这里又没旁人。你们自己算算,是不是从她们落地,这晦气事儿就没断过?不是灾星是什么?”
“姐姐说的是,”另一个声音忙不迭地附和,带着讨好的意味,“这般巧合,实在由不得人不信呢,女儿家本就属阴,双生更是……唉,难怪冲撞了。”
“哎呀,这等话岂是能混说的!” 又一个声音介入,带着明显的惊慌,“公主金枝玉叶,身份尊贵,快噤声!”
最先开口的嫔妃却不依不饶:“我偏要说!若不是灾星,怎会这般巧合?赵婕妤福薄也就罢了,倒连累得整个宫里头都阴沉沉的。”
话音穿透枝桠,尽数落入了崔琇与淑妃的耳中。
那挑起话头的,是个穿杏子黄绫袄的嫔妃,生着一张容长脸儿,下巴尖尖的,眉眼生得细挑,嘴角含着几分刻薄的笑意。
崔琇微微侧首,瞧了一眼孙瑞。
孙瑞趋近半步,低声禀道:“那穿杏子黄的是郑才人,初封宝林,侍寝后得晋的位份。紧跟着附和的是宁御女,眼下尚未侍寝,其余两位是戚宝林与刘宝林,四人皆是今秋采选入宫的。”
淑妃闻言冷笑一声:“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!才承了几天雨露,就轻狂得忘了形,连赵妹妹和公主都敢编排!还有那宁御女更是愚昧恶毒,说什么‘女儿家本就属阴’,她自个儿莫非不是女子?这也不是个好的!”
崔琇眼底寒意骤深。
七皇子出生时便是被这等莫须有的流言所伤,累得她不得不强撑着刚生产完的身子,应对那些杀人不见血的算计,其中艰辛不堪回首。
幸而她生的是皇子,纵有流言纷扰,皇上总归会多一分考量。
可如今雪灾肆虐,朝野不宁。两位公主若是与此有所牵连,即便皇上念及骨肉亲情,也难保不会为了平息物议,将她们送出宫去抚养。
这世道,女子一旦名声有亏,便是终身洗不掉的烙印。即便是贵为金枝玉叶,到时也难逃悠悠众口,这辈子几乎就算是毁了。
郑才人用心之恶毒,着实是叫崔琇厌烦。
就在崔琇与淑妃将要上前之际,斜刺里忽地闪出一道人影,扬手便是一记耳光,狠狠掴在郑才人脸上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郑才人猝不及防,整个人被扇得歪倒在地,其余几人更是惊得僵在原地。
那人却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郑才人,反手一挥,巴掌便狠狠掴向宁御女。力道之大,打得宁御女头猛地一偏,几缕发丝当即从鬓边散落,狼狈地垂在颊侧。
崔琇在一旁瞧着,下意识吸了口气,下颌不自觉地微微一紧。
淑妃眼睛一亮,几乎要抚掌,到底忍住了,只低低挤出一声:“打得好!”
郑才人懵了片刻,脸上火辣辣的痛让她骤然回神,捂着脸厉声尖叫起来:“放肆!你是什么东西,也敢打我?!我可是皇上刚晋的才人!”
“打便打了,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?”那人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腕,“区区一个才人罢了,妄议尊位,诅咒皇嗣,还敢跟本宫你啊我的,本宫看你的胆子当真是不小!”
一旁的戚宝林看清来人,慌忙扯着尚在发愣的刘宝林一同跪倒:“妾参见福充容娘娘!”
自打被崔琇呵斥后,福充容便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时日,偶尔出现在人前也敛尽锋芒,是以在新人心中的印象便模糊了些。加之雪灾期间后宫嫔妃们衣着大多素净,福充容今日这身湖蓝缎面袄裙并不显眼,又是一个照面便动了手,郑才人自然没能立刻认出来。
可即便戚宝林叫破了福充容的身份,郑才人想着入宫以来并未见她常在外走动,只当福充容早已失宠。
她搭着宫女的手起身,梗着脖子辩了一句:“即便充容娘娘位份尊贵,可……可也没有无故动手打人的道理!妾纵是有错,也该由皇后娘娘处置……”
福充容沉寂了这些日子,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性烈如火的将门之女。
她一挑眉,沉声唤道:“南星。”
南星上前,一脚踹在郑才人的膝窝。
郑才人痛呼一声,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,被南星死死按住。
福充容抬手又是几个耳光下去,郑才人被打得发髻散乱,终于再不敢吭声,只死死咬住唇,连哭喊都咽了回去,只憋着细微的呜咽,眼泪扑簌而下。
福充容拿出帕子细细擦过手指:“赵婕妤尚在病中挣扎,你非但无半点怜悯之心,反而在此妄加议论,口出恶言!区区才人,竟敢非议上位,是谁给你的胆子?两位公主也是你配诋毁的?平日里装够了温顺,底子里却是个长舌妇!”她嫌恶地将帕子掷于地上,“打你反倒是脏了本宫的手,依着本宫的脾气,合该拔了你的舌头!左右留着也只会生事。”
宁御女早已骇破了胆,垂着头不敢吭声,恨不能将自个儿缩进地里,眼角余光却无意窥见了树丛后的身影。
她也顾不得那许多,高声呼道:“淑妃娘娘救命!德妃娘娘救命!”
方才还好整以暇隔岸观火的二人,冷不防被这一嗓子喊破行藏,身形皆是微微一僵,面上虽还稳得住,心中却生出几分听墙角被人抓包的窘迫来。
崔琇轻咳了一声,与淑妃交换了一个眼神,二人便端起平日的气度,施施然从树后走了出来。
郑才人一见她们便如同见了救星,立刻挣脱南星,发丝散乱地膝行上前,哭得好不凄凉:“求二位娘娘为妾做主!妾与几位妹妹在此赏雪,谁知福充容娘娘上来便动手打人,妾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她……”
福充容却不理会郑才人,她不慌不忙地转身,朝着崔琇与淑妃的方向缓缓蹲下:“妾请德妃娘娘安,请淑妃娘娘安。”
她腰背挺得笔直,再无一句多言。
崔琇语气平静无波:“你可知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