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充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,暗自下定决心,将来一定要让四公主好好读书,至少崔琇今日这番话她说不出来。
不过四公主连咿呀学语都还未曾,读书尚且不急于一时,眼下倒有一桩旁的事,她想问问崔琇。
眼见众人都已放下茶盏,她迫不及待地开口:“娘娘,妾见七皇子养得这般康健,心中好生羡慕。四公主素来进食甚少,身量也长得慢,不知娘娘平日里有何讲究,可否指点一二?”
崔琇微微一怔,随即笑了笑:“福充容这话可是问住我了,我也是头一遭养孩子,哪里真懂得里头的关窍。七皇子能长得这般壮实,全仰仗着奶娘们精心伺候,我哪里管过什么,不过是每日逗一逗他罢了。福充容若是实在不放心,不如请两位太医替四公主请个脉,再交由奶娘们调理才是万全之策。咱们做母亲的,有时关心则乱,反不如他们看得分明。”
淑妃顺势含笑接道:“崔妹妹这话说的再在理不过了!咱们这做母亲的,论心意,是十足十的真,可论起伺候孩子的细致功夫,还真比不过积年的嬷嬷。四皇子刚落地那会儿,我也是这般,他多睡一刻我心都慌,非得把人闹醒看看才安心,结果反倒弄得孩子不安生。后来放手交由奶娘,他反倒一日比一日康健。可见,有时咱们过于关切,反倒不美。”
皇后温声道:“我瞧着四公主如今好着呢,福充容也无需太过忧心。这样吧,晚些时候便让太医去你宫中一趟,细细为公主请个脉,也好让你彻底安心。”
这养孩子一人一个路数,里头的章程,实在不好一概而论。就如同养花,旁人园中的灵方,挪到自家园里,未必就能开出一样的花来。
沈昭仪沉浸在方才崔琇的话中,此时才回过神来,忙含笑应和:“皇后娘娘说的是,孩子长身子的时候,原就各有各的时节。她小时候也是清瘦模样,如今不也好好儿的?福充容放宽心便是。”
见众人皆是这般说,福充容心头担忧也悄然卸去了几分。
四公主虽是记在她名下,玉牒上也写得分明,可谁人不知那孩子是郭御女生的?更有流言,说她是仗着圣宠正浓,硬生生夺了郭御女的骨肉,更顺势断了郭御女的前程。
起初,福充容并未将这名分上的女儿放在心上。四公主于她,更像是一件祈愿的物件。养在跟前,指望着她能引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。她只不过拨了处偏殿将孩子安顿下,一应起居皆交由奶娘宫人打理。
得知自己终生难育的真相,皇上却偏要将四公主记在她的名下,这于她而言,成了最尖刻的讽刺。她将滔天的怨怼尽数倾泻在四公主身上,四公主夜啼不止,她便冷眼听着,也不许人去请太医,仿佛那孩子的痛苦能稍解她心中的剧痛。还是郭御女闻讯前来,彻夜看护,才熬过了那一关。
直至被崔琇当头棒喝,福充容才恍然顿悟,四公主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。她开始珍视这孩子,严禁郭御女再踏入春锦阁半步,任她在宫门外如何含泪哀求,也只作不见。
然而那日,她却鬼使神差地踏入了赵婕妤的产房。以为自己能借此弥补未曾怀胎分娩的遗憾,可她却亲眼目睹了一个生命是如何挣扎着降临人世的。那并非只是在产房中煎熬几个时辰、痛呼几声便能了事,而是要将一个完整的人从神魂到骨血都活生生撕扯开,方能剥离出一个新的生命。
见识过那般血肉模糊的牺牲,福充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将郭御女隔绝在外。于是,春锦阁那扇对郭御女紧闭的门,重新打开了。
福充容从未想过要瞒着四公主的身世,甚至盘算着待其懂事,便要将其中缘由悉数告知。只是这份坦荡之下,亦藏着几分难言的忧惧。一则是人言可畏,宫中多少双眼睛瞧着,若四公主有半分差池,会叫人误会她这养母存了怠慢之心,日后传到四公主耳中伤了母女情分;二则,如今她待这孩子,也生出几分发自肺腑的牵挂,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周全。
是以今日见了七皇子那般康健活泼的模样,福充容便生了要向崔琇好生讨教一番的心思,盼着能将四公主也养育得那般健壮。
福充容似有所悟:“妾听闻娘娘时常叫人带七皇子至园中走动,可是因此,七皇子才养得如此落落大方?”
崔琇微微颔首:“这二者确有些干系。孩子见得人多了,性子自然也就不怯了。不过此举说来简单,却也颇多考量。需得孩子自身底子壮实,禁得起风吹草动,还要天公作美,挑那日暖风和的清净时辰,再带上最稳妥的奶娘宫人随行,方敢让他出去略待片刻。”她语锋一转,“福充容若想带四公主试试,定要先斟酌公主的体质,寻个极好的天气,从短时、近处开始,徐徐引导才好。”
福充容一一记了下来,她向崔琇郑重一拜,诚挚谢道:“多谢娘娘不吝赐教,妾感念于心。”
腊月里倒是一派难得的平和。
后宫难得宁静,老人们自有其相处的分寸与默契,新人尚且未曾侍过几回寝,又有郑采女的前车之鉴悬在心头,一个个也都安分着。
更何况,前朝那头的雪灾还没处置完,京畿道路一通,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直抵御前。
皇陵塌了。
魏晔震怒,一连数名官员锒铛入狱,其中便有那位还未风光几日的宋尚书。
此刻若在后宫兴风作浪,无异于自寻死路。
倒是宋家一出事,前番宋庶人因衣着颜色开罪崔琇便遭皇上发还之事,又被翻出来细究。再思及郑采女触怒她的下场,后宫众人对这位德妃娘娘的敬畏之意,不免又深了一层。
崔琇听了季安的回禀,只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,抬手将自个儿的绢帕从七皇子的嘴里抢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