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琇眸色微沉:“这却怪了,淑妃手上戴的,分明是青州白玉的镯子。”
管事眼皮一跳,心底翻江倒海。
青州白玉?怎么会?主子明明说的是西州和田玉,难道淑妃今日换了不成?
冷汗瞬间透了他的里衣,他赶忙改口道:“是奴才眼拙!方才离得远,这……这镯子,细看确与那日不同。”
淑妃扶着孙瑞的手腕起了身:“好你个眼盲心瞎的奴才,你且近前,看仔细了——这分明就是西州和田玉!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管事喉头像是被死死扼住,脑中一片空白,连一句囫囵话也拼凑不出。
淑妃冷冷一笑:“怎么,舌头被猫叼了?方才还言之凿凿,如今倒编不圆了?”她声线陡然一厉,“皇上面前也敢胡编乱造!你这胆子……怕不是借来的吧。”
管事心中更乱,事先想好的说辞眼下统统不顶用了,偏偏越是拼命地想,就越想不出说辞。
“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懂行的,可方才一试,你却分明不认得。”崔琇缓声道,“更要紧的是,那日我与淑妃叙话之处,是在牡丹丛西侧。漱玉亭距此少说十丈,莫说是你,便是宫中最好的玉匠,也绝无可能辨清她腕间之物。”她略顿了顿,“既看不清,你却一口咬定是西州和田玉,想来是打着将脏水泼到淑妃头上的主意。可惜,你这谎编得不够周全。说罢,是谁教你这么说的?”
没想到竟是这里出了纰漏!
管事的身子几乎就要跪不住,情急之下口不择言:“德妃娘娘恕罪,奴才、奴才是说了谎,奴才罪该万死!小夏子那日确实问过奴才,可奴才眼拙,哪里真认得!只听人说和田玉稀罕,又想着淑妃娘娘何等尊贵,用的必是顶好的东西,这才信口胡诌,想在小夏子面前充个脸面……奴才糊涂!奴才该死!”
“随口说的?”
“是、是。”管事连声应着。
管事脑子里嗡嗡作响,他按主子的吩咐将火引向淑妃,谁知德妃竟三言两语便将他精心准备的谎话撕了个粉碎。七皇子病着,德妃此刻该是心乱如麻,无暇顾及其他才对,怎么将细微处抠得这般分明?
“啪!”
一本蓝皮的册子落在管事眼前的地砖上。
崔琇沉声问道:“那这里头的轮值,也是你随手排的?宫规明定,各处宫人负责清扫的区域与当值的时辰须得三日一轮换。可这小夏子自打去了御花园,恰好每日在本宫带着七皇子出行的时辰当值,又恰好在本宫带着七皇子散步的地方当值……你告诉本宫,这究竟是御花园的规矩,还是你替什么人,特意为他安排的?”
“是、是因为……”管事喉咙剧烈地吞咽了几下,汗珠顺着鼻尖砸到地砖上,“因为小夏子私下塞了银子给奴才,特意求奴才这么排的。他说、说德妃娘娘仁厚,他想进昭宁宫伺候,便求奴才将他固定排在那片儿,指望哪天被娘娘多看两眼,得个机遇……”他说着,又重重磕头,“奴才只当是底下人寻常的钻营心思,又贪财,便应了。奴才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用心不良,奴才罪该万死,可奴才真的……真的只是为了那点银子啊!”
话一出口,他心底那口提着的气,悄然松了松。左右小夏子已然死了,真真假假的又有谁能分辨,任德妃再疑心,难道还能去阎王殿前对质不成?
崔琇静静看他片刻:“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说真话了,既如此……那便拖下去处死吧!左右不过是一对和田玉的镯子罢了,宫中这许多双眼睛,见过的人总有几个,无非是再多费些时辰。”
处死?管事浑身一颤,不、不对!怎么会是处死?
眼下他的罪过不过是胡乱说了两句话,又收了点银子行了个方便而已,怎么就要处死了?就算德妃怀疑他背后有人,难道不该继续逼问吗?哪有这样,连审都不审透,就直接要命的?!都说德妃待奴才宽和,怎么开口就是要他的命!
管事先是在外头被晾了许久,方才又在崔琇手上里栽了跟头,心神早已绷得死紧。此刻见崔琇全然不循常理出牌,脑中顿时一片混沌。
他在宫里沉浮这些年,自以为摸透了贵人们的脾性。他准备好了应对审讯,甚至准备好了熬刑,可德妃偏偏不按这路数来。
还不待他反应过来,两名内侍架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。
崔琇忽又出声:“慢着。”
管事心神一懈,只当崔琇改了主意。这才对嘛!他暗喘口气,正盘算着该编出什么说辞,好将干系彻底撇净。
谁知下一瞬,却听崔琇的声音传来:“昭宁宫因蜂祸折了人命,总要有个说法。古人讲究‘以牙还牙’。”她转头对内侍淡声吩咐,“将他带去养蜂所,泼上蜜,扔进蜂群。”
此话一落,牡丹丛边密密麻麻的蜂尸、那三张布满黑点的面孔便浮现在了管事的眼前,隐约还有嗡嗡蜂鸣。
心中那根弦轰然断裂,他挣扎着喊道:“范婕妤,是范婕妤指使的!”
魏晔略一抬手,两名内侍便松了力道。管事浑身虚脱地瘫倒在地,随即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,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。他再不敢有半分隐瞒,将事情吐了个干净。
小夏子并不知道他是范婕妤的人,只当是银钱买通了门路,殊不知其实是范婕妤一早便吩咐好的,管事更是奉了命,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小夏子压根没问过什么玉镯,是范婕妤吩咐他这么说的。
皇后声音里透出惊疑:“……范婕妤?”
这范婕妤素日里最是温婉,说话都怕惊了旁人,待谁都是三分笑……怎会是她,在背后行这等算计?
淑妃先是一愣,旋即眼底窜起火光:“好一副菩萨面皮,恶鬼心肠!”她转向魏晔,“皇上,此等阴毒之人,断不能轻纵!”
东侧殿隐约飘来几声细弱的啼哭,梨云匆匆走了进来:“主子,七皇子又起热了,眼下正闹着找您。”
崔琇起身朝殿外疾步而去,皇后与淑妃对视一眼,亦跟了过去。
魏晔的目光落在那管事身上:“将此人严加看管,去传范婕妤过来。”
说罢,他便也起身,朝着东侧殿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