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闻安福来了,范婕妤眸中掠过一丝喜色,忙命人将他请入内室。
她抬眼望向安福,唇边噙着温婉笑意,声音轻柔:“安大监过来,可是皇上那里有什么吩咐?”
以往侍寝的信儿,多是敬事房的太监来传,便是皇上赏东西下来,也常是金水跑腿。安福来她这儿都是伴着圣驾,上一回他这样独自前来,还是她晋位婕妤那日。
安福微一躬身,脸上瞧不出什么波澜:“皇上口谕,请范婕妤即刻随奴才过去。”
范婕妤眼中喜色更甚,指尖下意识抚过鬓边:“劳烦您稍候,容我换身衣裳。”
身上这件退红的衣裳略显艳俗,还是那湖水绿的更衬她些,这蝴蝶簪也不够清雅,须得一同换下才好。
安福略一欠身:“皇上那边等着呢,请您即刻动身。”
范婕妤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,眼底掠过一丝烦闷,到底不敢在安福面前流露,只扬起惯常的温婉笑意:“既是皇上急召,我这便随公公过去。”
路过院中那株海棠时,范婕妤步子微顿,向芸香递了个眼色。
芸香会意,忙折了一枝半开的海棠,仔细替她簪在鬓边。
范婕妤方才满意地搭着她的手,登上了轿辇。
安福眼帘微垂,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。
七皇子那头正遭着罪,皇上此刻哪还有半分闲情?这枝花,怕是只会添了火气。
他侧首,向身后的几名内侍递去一个眼色。见几人皆会意颔首,方才回身,默不作声地随在轿辇侧畔引路。
可惜范婕妤满心欢喜,半分不曾留意到,安福身后跟着的人,已悄然少了几个。
待察觉方向不对,范婕妤忙掀开轿帘:“安大监,我瞧着这并非是去太极宫的路,不知咱们要往何处去?”
安福回身,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:“哟,瞧奴才这记性,竟忘了告诉您,皇上此刻正在昭宁宫。”
昭宁宫?那不是德妃的地方吗?皇上怎会在那儿召见她?
范婕妤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,却又强行按捺下去。那和田玉镯本是母亲为她备下的嫁妆,入宫时悄悄压在箱底带了进来。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,戴出去终究是逾制招摇,她向来只敢在私下里戴上一会儿,除却芸香,再无旁人知晓。况且小夏子已死,栽到他头上,死无对证。
这般想着,范婕妤心神稍定,指尖不由又抚了抚鬓边海棠。只是一念及要与皇上相见,偏还有崔琇在场,那点烦闷便又悄然缠了上来。
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?哼,那小夏子也是不中用的东西,筹谋了这么久,竟连崔琇一根头发丝都未伤到!
范婕妤万没料到,殿中不止有崔琇,更有皇后与淑妃端坐于上。即便她再如何迟钝,此刻也觉出几分异样了。
她心下一紧,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,只得定住心神,上前一一见了礼。
魏晔摩挲着玉扳指,并未叫起,目光扫过她鬓边那枝娇艳海棠,眸色又暗沉了几分。
好个没心肝的东西,七皇子正病着,她倒有心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。
他声音沉沉压下:“范婕妤,你可知罪?”
范婕妤一听这话,慌忙跪倒在地,面上适时地浮起几分无措:“妾惶恐……只是实在不知何处有失,还请皇上明示。”
魏晔眸光微敛,沉声道:“将人带上来。”
安福躬身退至殿外,不多时,便领着两名内侍将管事押了进来。
皇后微微直起身:“范婕妤,你且瞧瞧,可识得此人?”
范婕妤侧目瞥见管事的身影,心头猛地一坠。
她死死掐住掌心,借着那股子刺痛强稳住声线:“回皇后娘娘,妾……不认得此人。他并非妾宫中侍奉的。”
淑妃慢条斯理地抚过指间护甲,闻言抬眼,眸中尽是冷嘲:“这倒是奇了。你不认得他,他却一口咬定,是你指使小夏子在御花园里动了手脚,酿成蜂祸,意图谋害七皇子!”
“妾没有!”范婕妤声音陡然拔高,“七皇子尚在稚龄,妾与他无冤无仇,为何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!”
崔琇目光冷冷地盯着她:“或许,你要害的本不是七皇子,而是本宫,只是刚巧那日本宫不在罢了。”
范婕妤仰起脸,泪水盈睫,颤声道:“德妃娘娘明鉴!当初若非您处置及时,妾这张脸怕是早叫那毒胭脂毁了。妾感激您还来不及,怎会起了害您之心?”她倏然转向魏晔,一滴泪恰时滑落,凄婉至极,“皇上……您信妾,妾真的没有害人!定是……定是有人指使这奴才,蓄意构陷妾啊!”
她猛地抬手指向管事:“你说!究竟是谁指使你!皇上面前若敢有半句虚言,便是欺君之罪,当诛连九族!”
这管事是半路入的宫,在外头还有妻儿,如今就在她范家的眼皮子底下。
管事方才被崔琇骇破了胆,招了供。此刻听范婕妤语带杀机地提起宫外家人,瞬间便有了抉择。
崔琇却赶在他前头开了口:“今日不论结果如何,你都是必死之人。但本宫向来恩怨分明,你若肯坦诚道出实情,本宫便领你这份情,许你一个心愿。”
管事垂首思量片刻,终是狠狠一咬牙:“若德妃娘娘能保奴才妻儿平安返回荆州老家……奴才便说。”
他已是无根之人,那孩子便是他唯一的血脉。若他身死,范家当真会容他妻儿活命?横竖都是赌,倒不如将筹码押在德妃身上。
崔琇淡淡道:“本宫允了。”
范婕妤心中骤然一沉,暗叫不好。
果然,管事抬手直指范婕妤:“回各位主子的话,此事乃是范婕妤指使。”
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,他吐露出几个范家安插在宫中的暗桩。
魏晔一个眼神扫去,安福会意,即刻躬身退出,准备按着名单去拿人。刚至殿门,险些与一名捧着锦盒的小内侍撞个满怀。
那小内侍稳住身形,捧着锦盒快步入内,在殿中跪下,将锦盒高举过顶:“回皇上,奴才带人在范婕妤私库一个箱子的夹层里,搜得了这对和田玉镯。”
淑妃见状,当即厉声呵斥:“人证物证俱在眼前,范婕妤,你还有何话可说!”
范婕妤缓缓抬起头,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寸寸剥落,眼底隐隐透出一股骇人的疯狂。
她竟低低笑了起来,笑声渐大,凄厉而尖锐:“是!是我做的!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您啊!”她猛地抬手指向崔琇,目眦欲裂,“她根本配不上您的宠爱!她对不起您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