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理完昭宁宫这摊事,魏晔便起身离开了。
七皇子这场病,前前后后耗去他两日心力。他揉了揉眉心,案头那堆积成山的奏折,是该去理一理了。
送走了魏晔,崔琇三人折回内殿坐下。
殿内一时静极,窗外的日影悄然爬过槛窗,谁都没有先开口。
淑妃指尖拨弄着腕间的珠串,唏嘘道:“谁能想到呢……范婕妤对皇上,竟存了这样的心思,真是……”
造孽啊!
自古帝王最是无情,范婕妤却为着宣德楼那惊鸿一瞥,拼命挤进这九重宫阙。倘若她当初不曾入宫,只在宫外寻个门当户对的人,许是……
淑妃摇了摇头,以范婕妤的性子,纵是留在外头,怕也难将日子过顺遂。荥阳范氏的门第,至多保她嫁个衣食无忧的夫家。可日子终究要自己过,范家纵有通天本事,也替不了她持家经营。
皇后叹了一声:“真心若用错了地方,便是穿肠毒药,害人害己。”
她不就是如此?只不过她从未起过害人的心思,却是连累了全族。
崔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略振作了些精神:“此番若不是她贪心不足,妄图将祸水引向淑妃姐姐,兴许……还真就让她侥幸脱身了。”
若那小夏子一咽气她便收手,这桩案子查到最后,多半就是一出忠仆为旧主复仇的戏码。小夏子死了,韩采女死了,连韩家都垮了,到那时,纵然崔琇想寻仇,怕是连个仇家的影子都摸不着。
可惜呀,人心不足蛇吞象。
说起这个,淑妃柳眉一竖:“好个毒妇!自己作了孽,却想将脏水泼到我头上,亏得妹妹机警,否则这回我非要吃个暗亏不可!虽说皇上已下旨处死她,我这心里仍堵着一口气。”她端茶的动作一顿,“对了,我听闻福充容这回也被蜇得不轻,正私下撒了人四处寻线索。既如此……本宫便做个顺水人情,这就让人给她递个话去。”
行刑的时辰在傍晚,总该让苦主们,先出出心里这口恶气不是?
淑妃打发了紫绡去传话,心头那口郁气顿时散了个干净。她眉眼舒展开来,端起茶盏,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。
正巧杏雨进来禀告,说七皇子醒了,三人便起身一同往东侧殿去了。
七皇子对皇后和淑妃原就是熟稔的,加之被崔琇强按着灌药的缘故,眼下瞧见谁都觉着比她可亲。皇后刚伸出手,他便倾过小身子去,直往她怀里够。
皇后如今身子尚虚,只抱了片刻便觉手酸,将孩子递给了身旁的淑妃。
淑妃刚将孩子接到怀里,便轻轻“呀”了一声:“我们滚滚怎么轻了?”她低头仔细端详着孩子的小脸,“果真是瘦了,瞧这小下巴,都尖尖的了。”
崔琇从红钏手中接过药膏,用指尖蘸了些许,轻轻点在七皇子的小脸上,一点点匀开:“换了奶娘他不习惯,这两日吃得少,又断断续续地烧着,可不就瘦了。”
七皇子在淑妃怀里拧着小身子左躲右闪,见那药膏终究还是抹了上来,小嘴一瘪,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花,眼见着又要哭。
淑妃一面小心托着七皇子的后颈,方便崔琇上药,一面问道:“殿中省新挑来的,还是不合用么?若不然……再换两个试试?”
崔琇摇了摇头:“他如今已认人了,再换也是一样的。”
皇后倾过身,轻轻拍抚着七皇子的背:“先前伺候滚滚的奶娘如何了?太医可说了何时能回来伺候?”
崔琇收回手,取过帕子仔细擦拭着指尖:“那日随行的人都伤得不轻,怕是还得半个月。”
皇后闻言,眉眼间泛起忧色:“那岂不是等滚滚刚与这两人熟稔了,又要将旧人换回来?到时怕不是又要闹上一场。”
崔琇亦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:“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若过些时日滚滚能对眼下这两人亲近些,便索性就留用了。”
淑妃脸上浮起一层薄怒:“都是那毒妇作孽!说来崔妹妹当初还救过她,真是半点心肝也没有!”
皇后温声截住了话头:“东郭先生与狼罢了,孩子面前,不说这个。”
淑妃忙换上笑脸,低头去逗怀里的七皇子。
七皇子病中本就难受,加之先前受了惊吓,连觉也睡得不安稳,总是迷迷糊糊睡一会儿便惊醒。此刻许是见身边人多,心里踏实了些,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渐渐失了神,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,眼看又要睡着了。
别看他清醒时闹脾气不肯亲近崔琇,可真到了要睡的时辰,却只认她一个人。
皇后瞧着七皇子犯了困,便起身准备回宫,折腾了这大半日,她着实是乏了,如今这身子,是真真儿不顶用了。
她嘱咐道:“若有什么事,不拘什么时辰,只管差人来凤仪宫递句话。”
淑妃见状,也跟着站起身来,笑道:“妹妹也别跟我客气,否则才是同我生分了呢。”
崔琇抱着七皇子将二人送至殿门口。
皇后转过身来,轻轻按住她的手臂:“外头有风,滚滚还病着,就送到这儿吧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“范婕妤那些话虽是胡言乱语,但你心里……也该有个底才好。”
有些东西,女子沾了就是脏,拖得越久越难辩清。眼下皇上肯信,自然是万事皆安,可总不能将自个儿的命数都赌在一个男人的情意上。
待到那点情意烟消云散之日,又该拿什么来立身呢?
崔琇缓缓颔首:“娘娘的话,妾记下了。”
福充容被蜜蜂蜇得不轻,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,最要命的是右眼,已然肿得完全睁不开了。更叫她气闷的是,四公主一见了她这副模样,竟吓得直哭,连抱都不肯让她抱了。
福充容微微仰着脸,由着南星替她擦药膏。这药膏是德妃差人送来的,也不知里头添了什么,敷上去清清凉凉的,着实受用。
她闭着眼,任由药膏的凉意渗入皮肤,口中问道:“还没寻着些眉目么?”
南星手上动作不停,轻轻摇头:“咱们的人正盯着罪奴司呢,只是不敢跟得太紧。不过既是皇上亲口下的旨,他们也不敢怠慢,想来很快便能有消息了。”她瞧着福充容红肿的脸,“主子,您这回可真是吓死奴婢了……往后再有这样的事,您万不能这般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。”
福充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个儿的脸:“德妃于我有恩,若当时袖手旁观,我成什么人了?”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“况且,我替她儿子挡了这一遭,她总会记着这点情分。来日……咱们四公主的路,才能更顺当些。”
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着,有宫人进来禀报:“主子,淑妃娘娘身边的紫绡来了。”
福充容赶忙将一顶轻纱帷帽戴好,这才叫人将紫绡请了进来。
紫绡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:“奴婢给福充容请安。淑妃娘娘让奴婢来给您递句话,背后指使之人是范婕妤,皇上已经下旨赐死。”
待紫绡离去,福充容蓦地站起身来:“走,去漱玉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