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元昭处理好所有事儿,已经快天亮了。
她忙了一晚上,忙着清点伤亡、安抚百官、部署禁军防务,将这场刺杀的收尾做得滴水不漏。
等再回到帐中时,榻上空空荡荡,林雪桉早已走了。
她洗漱完,换掉了满身血污的衣服,随意靠卧在榻上,直接发问,“是哪儿出了问题?”
洳墨连忙跪下,“属下也没想到沈小将军竟会拼命护驾,所以延误了时机,是属下安排不周,请殿下责罚。”
李元昭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
苏清辞和陈砚清没有猜错,今晚的这场大戏,确实是李元昭安排的。
早在确信陈砚清的身份后,并且知道围猎时会有刺客行刺后,她就在思考这步棋怎么走。
她向来不喜欢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。
只是原本的刺客实在太鸡肋。
那群被吐蕃势力安插进来的人,筹备了这么久,目标竟然只是刺杀一个沈初戎。
可笑的是,他们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除掉沈家这颗眼中钉,而是想借沈初戎的死挑拨皇室与沈家的关系,逼得镇守边关的沈国舅叛变。
更荒唐的是,按照原本的轨迹,这场刺杀最终会被陈砚清搅黄。
他会救下沈初戎,让沈初戎对他称兄道弟、肝脑涂地,让那伙吐蕃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。
这么低级的剧情,也亏得他们编的出来。
既然如此,她何不利用这场注定会发生的刺杀,达成自己的目的。
她利用伪造的密信,混淆了所有刺客的刺杀目标。
将原本指向沈初戎的刀刃,转向她真正想要拔除的障碍……
她的父皇。
这是她在察觉到父皇对自己的忌惮日益加深,甚至开始暗中扶持李元佑制衡她之后,就早已定下的决心。
帝王之路本就荆棘密布、鲜血横流。
与其坐以待毙,让自己白白为他人做嫁衣,不如先发制人,亲手劈开一条血路。
计划虽险,却太过诱人。
那至高无上的权力,值得她赌上一切。
如果计划顺利,父皇会当场殒命。
而她会带着亲卫队和金吾卫火速控制住局面,以“救驾来迟”为由,联合对肖铎不满的大臣夺走禁军权柄。
紧接着,她会以“勾结刺客”之名,当场格杀崔相和贵妃,并软禁李元佑,快速稳定局势,再以“国不可一日无君”为名,登上皇位。
可惜,沈初戎的拼死护驾也拖慢了节奏,硬生生拖到了禁军赶来。
她不得不带人善后,解决掉所有麻烦。
尤其是那些刺客,必须一个不留。
哪怕她早已安排的天衣无缝,但如若有活口被禁军活捉,哪个环节出了纰漏,导致谁的嘴供出些不该说的,那对她而言,麻烦就大了。
可惜……差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。
李元昭靠在榻上,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,眼底掠过一丝不甘,随即又被冷静取代。
不过没关系,如今这个局面,对她而言,也不算太差。
趁机扳倒肖铎,拿到禁军的代领之权,也算是走了一步稳棋。
洳墨却依旧有些担心,“殿下,那林雪桉…… 属下需要去处理了吗?”
毕竟下午在林中,亲眼目睹殿下下令杀了崔九郎一行人的,除了苏清辞和陈砚清,还有林雪桉。
苏大人和陈砚清就算了,尚且算做殿下的人。
可那林雪桉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庶子,实在让人放心不下。
而且她也清楚,长公主今日宠幸他,不过是为了给刺客腾出出场的时间,给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,并非真心宠爱。
所以,为了以防后患,不如早点解决掉。
过了许久,李元昭才缓缓开口,“不必,本宫留着他,还有其他用处。”
洳墨还是有些担心,“可是殿下,若他嘴不严,走漏了风声,岂不是要坏了殿下的大事?”
崔相在朝中根基深厚,若知晓崔九郎惨死的真相,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,甚至可能牵连出刺客一事。
李元昭笑了笑,“他不敢,他心里清楚,是因为他的缘故,本宫才替他杀了崔九郎一行人。这笔血债,他敢主动对外言说吗?”
“再者,他也该知道,今日之事若敢走漏半个字,别说崔相饶不了他,本宫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。”
洳墨仍是有些担忧。
李元昭道,“今日猎场上,先出手护他的明明是苏清辞,可他却偏偏绕开苏清辞,选择亲自来本宫这里谢恩, 可见是个极会权衡利弊的人。”
“从他敢深夜闯帐、主动求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,就该知道什么话能说,什么话得烂在肚子里。这般惜命又贪利的人,怎会去冒引火烧身的险?”
洳墨这才恍然大悟,“殿下英明,是属下多虑了。”
对李元昭来说,林雪桉这样的人留在身边,不仅能帮她麻痹崔相一行人,还可以降低父皇的猜忌。
毕竟,一个沉溺美色、有“污点”的人,总比完美无缺的人,更让人放松警惕。
况且……她想起林雪桉那张漂亮温顺的脸。
那张脸,确实还不错,留着解闷儿,也无妨。
正在这时,苏清辞求见。
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,终究还是按捺不住,不得不来找殿下。
“殿下,您身体无恙吧?”她先行了礼,目光掠过李元昭的脸,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。
昨夜的厮杀那般凶险,殿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?
“坐。”李元昭声音平淡。
苏清辞坐下,“殿下今晚这么忙,我却帮不上一点忙,实在惭愧。”
李元昭眯眼打量她,“你从来不是说这种冠冕堂皇场面话的人,来找我到底有何事?”
苏清辞被她一语点破,脸上闪过一丝赧然,犹豫了一瞬,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,“今晚的这些刺客,殿下您查清来历了吗?”
李元昭端起茶杯,吹了吹茶沫,漫不经心地答道,“查清了,不过是一群吐蕃人,想趁围猎之际行刺,搅乱我大齐朝局罢了。”
苏清辞不可置信,“吐蕃人?这怎么可能?“
从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,她可以确定,这群刺客明显跟殿下有关。
“有何不可能?”李元昭抬眸看她,“吐蕃赞普野心勃勃,觊觎我朝已久,趁围猎防卫松懈之际动手,也合情理。”
苏清辞张了张嘴,还想再说些什么,可对上李元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到了嘴边的话却忽然卡住了。
她忽然明白过来,殿下可能早在行动前,已经为这群刺客找好了来路,确保无论最后查出什么,都绝不会连累到她自己。
也是,以殿下的缜密心思,怎么会做没有准备的事儿呢?
可是,她想到那些枉死的人,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。
那些人或许平庸,或许骄纵,却白白成为这场权谋博弈的牺牲品。
李元昭当然知道今日之事瞒不过她。
苏清辞是否能猜到那所谓的“吐蕃刺客”为自己布下的局,对她而言本就没有丝毫影响。
可唯一让她不满的,是苏清辞眼中那点藏不住的恻隐。
“且不说这场刺杀本是意外,这些人只能说是命里有此劫数。可本宫没看错的话……”
李元昭放下手中的茶盏,声音陡然转冷,“你这是在可怜那些公子小姐们?”
苏清辞没想到她的心思自始至终被殿下看的一清二楚,但她还是犹豫的点了点头,“他们…… 终究是无辜的。”
“无辜?”李元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嗤笑一声,“那些世家公子,每日除了吟诗作赋、斗鸡走狗,还会做什么?他们靠着祖辈的荫庇锦衣玉食,甚至仗势欺人、鱼肉百姓,你竟说他们无辜?”
她抬眼扫过苏清辞,“对我来说,这样的人,全都死了,也不足惜。”
苏清辞彻底震惊了,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。
李元昭心中冷笑,今日之事,不管有没有她介入,都会死人。
更何况,历朝历代的上位者,谁手上没有沾过血?
想踩着他人登上巅峰,又怎能怕血污了鞋底?
她敛了笑意,继续道,“至于那些无辜枉死的宫人,我会厚葬他们,善待其家人,给足安家银钱。”
“但你要记清楚,”她向前倾身,“要爬上那个位置,就不可能干干净净。要当仁君,也得先当上君,才有资格去谈‘仁’。”
“你跟着我,该懂这个道理,别再跟我来这套。否则,迟早会害死你自己,也会拖累我。”
苏清辞这才猛地惊醒。
她从小被书本上的“仁爱治国”“以德服人”所教育,读了太多圣贤书里描绘的理想盛世,却忘了那些盛世,往往是用鲜血浇筑的。
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,哪一场战役不是尸横遍野?
先皇后辅佐圣上夺嫡,又何尝不是踩着政敌的尸骨前行?
她总以为殿下该留一丝温情,却忘了权力的游戏从来没有“温情”二字。
“臣…… 臣愚钝,谢殿下提点。”
李元昭这才缓缓靠回软榻,“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苏清辞退下。
帐内,李元昭看着她背影,眼底情绪不明。
她知道苏清辞的忠心,却也必须敲打。
权力场容不得半点心软,她自己不能有,身边的人更不能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