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士良与贵妃同时抬头望去,只见李元舒一身亮眼的橘色骑服,腰间还系着马鞭,从屏风后走了出来。
她发间沾着些微尘,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,不知在屏风后听了多久。
方才两人注意力全在齐生身上,竟没留意她何时进了殿。
贵妃眉头一蹙,“舒儿,你怎么在这儿?”
这般牵扯人命与储位的阴私,她并不想要女儿知晓。
更何况,长辈议事,哪有姑娘家偷听的道理?
这绝非淑女所为。
李元舒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,语气轻描淡写,“刚从马场回来,本想找母妃说说话,没成想…… 倒听了段热闹。”
这话里竟全然不见对兄长的担忧。
可贵妃并未细想,反倒一听她又跑去骑马,火气顿时上来了,“简直胡闹!跟你说过多少次,那些跑马射箭的地方不是你该去的,你怎么越发不听话了?”
她顿了顿,压低了声音,“况且,这等事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该听的吗?传出去像什么样子!”
李元舒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马鞭穗子,“有什么听不得的?李元昭也是女儿家,她连朝堂之事都听得,为何我连家事都听不得?”
“你天天的,总要和她比什么?”贵妃气得脸色发白。
她最看不上的就是李元昭那副抛头露面的模样,天天在男人堆里打转。
如今女儿竟样样跟她学,她怎能不气?
“都是父皇的女儿,为何不能比?”李元舒语气里带着不服输的倔强,“她能做得,我为何不能?”
贵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,“你!”
崔士良见状,连忙在一旁打圆场:“好了,既如此,听都听了,也不碍事。”
贵妃见兄长都这么说,虽仍有怒气,也只得按捺下去。
崔士良转向李元舒,神色缓和了些,问道:“方才舒儿说‘哥哥获罪对谁最有利’,说的是谁?”
李元舒坐了下来,随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,才慢悠悠道:“除了我那位一心想往储位上爬的姐姐,还能有谁?”
贵妃却不肯相信,“不会吧?她再怎么想争储,也不至于对自己的恩师下手……”
李元舒放下茶盏,“母妃就是太心软。你觉得在权力面前,师徒情分、手足亲情,又值几个钱?”
崔士良此时也跟着摇了摇头,“我也觉得,这确实不像她的做派。李元昭向来谋定而后动,每一步都求稳求利,从不做没把握的事。况且,杀了柳进章对她而言,实在没什么好处。”
“怎会没有好处?”李元舒反驳道,“二皇兄是父皇唯一的儿子,偏偏又是个没心机的,利用柳进章之死扳倒了他,储位之争不就少了个最大的障碍?”
崔士良却不认可道,“可圣上心里跟明镜似的,断不会真信是元佑所为,最多不过是小惩大戒,禁足些时日罢了。柳进章于她而言,可是在圣上面前都举足轻重的大臣。杀了他,无异于自断臂膀,这等‘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’的事,她不会做。”
“对!”贵妃连忙附和,“你哥哥毕竟是陛下唯一的儿子,是皇室血脉的独苗,哪怕……真是他杀了柳进章,陛下也绝不会废了他。李元昭何等聪明,不可能连这点都想不透。”
李元舒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硬是不肯信她的判断,顿时来了气,霍然起身。
“我话已至此,信不信随你们!”
她撂下这句话后,转身便往外走去。
殿门被她“砰”地一声甩上,吓了二人一跳。
贵妃望着紧闭的殿门,气不打一处来:“这孩子,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!”
李元舒踏出锦绣宫的门,一股郁气直冲头顶,猛地抽出腰间的马鞭,扬手就往廊柱上抽去。
一群蠢货!
她那哥哥是个整日毫无心计、一事无成,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!
自己的母妃是个眼睛里只有皇位、儿子的蠢货!
连舅舅也是个被表象蒙了眼、识人不清的蠢货!
李元舒狠狠一脚踢在廊柱上。
为什么偏偏,要让她生成个女儿身?
白白受这许多气。
她要是男子,早就亲自下场谋划,凭着崔家的势力,凭着自己的脑子,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憋屈?
便是与李元昭、李元佑争一争储位,又有何不可?
不对……
李元昭也是女子。
她能争,为什么自己不能争?
李元舒握紧了马鞭,眼神一沉。
哥哥的天真,母妃的短视,舅舅的固执,像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,无法动弹。
她看着宫墙外那片沉沉的天空,忽然觉得,与其指望这些“蠢货”,不如自己动手破局。
总有一天,她要让这些“蠢货”看看,她说的话,到底是不是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