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病了,这简直是惊天大闻。
要知道,这位长公主自出生以来,十八年间几乎没有过伤病。
幼时皇宫天花肆虐,宫中皇子公主倒下大半,唯有她安然无恙。
去年寒冬大雪,她身着单衣打了三个时辰冰球,第二天依旧准时上朝,面色如常。
民间早有传言,说长公主根本不是凡人,是天上星宿下凡,自带神体,所以百病不侵。
可如今,她居然病了。
圣上急坏了,连着三天派了七位御医去公主府问诊,还亲自赐了安神的夜明珠,又让御膳房每日炖了滋补的汤品送去,可传回宫里的消息始终是“未见好转”。
消息传进朝堂,连原本对李元昭心存芥蒂和可惜柳进章的老臣,都生出了几分怜悯。
连街头巷尾也议论纷纷。
“定是为了柳太傅的事伤心的!”卖豆腐脑的老汉一边舀着浆水,一边跟客人念叨,“柳太傅是她的恩师啊,手把手教了那么年,情分比亲父女还重。如今老师惨死,换谁能受得了?”
“可不是嘛!听说长公主得知消息时,亲自派人前去救火。”一旁边挑着担子的货郎接话,语气里满是唏嘘,“更是听说太傅已死时,当场就吐了血,回去后第二天就起不来了。”
这些年,民间关于长公主李元昭的传言,向来是两极分化,褒贬不一。
贬的是,说她身为女子却干政揽权,又骄奢淫逸、秽乱不堪,不外乎都是些男男女女的私事儿,还多是看不惯她的酸腐老臣们在背后推波助澜。
褒的是,长公主这些年,切切实实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儿,亲自督办水患,改革科考,减免赋税……
这些实打实的好处,让不少穷苦百姓打心底里是敬她重她的,特别是跟整日只知斗鸡走狗的二皇子比起来。
于是,如今她一病倒。
关于二皇子为了争夺储位谋害长公主师傅的谣言,也就传得更广了。
“柳太傅是好人,长公主也是好人,那二皇子为了皇位,连好人都害,简直不是东西!”
“那二皇子把太傅全家活活烧死了,心肠也太黑了!”
那些原本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,在百姓的愤慨里渐渐成了“定论”,街头巷尾随处可闻,崔相有心想堵都堵不住。
正在这时,案子又有了新进展。
柳家那个叫石竹的小厮,被提审了数次,始终一口咬定是二皇子李元佑要谋害太傅。
更蹊跷的是二皇子身边的内侍齐生,原本还说与二皇子无关,结果一被大理寺请去问话,证词竟骤然反转。
起初问及是否是二皇子指使他在物件里掺东西时,他还支支吾吾、眼神躲闪。
而后便像是像是受不了大理寺的刑讯一般,一股脑就全部交代了。
他涕泪横流地供述,说是二皇子听闻柳进章得罪了长公主,心中不忿,想为长公主出口恶气,一时冲动之下,便私下派了他去了结柳进章的性命。
更是连如何下毒,何时放火都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他直言,原是想将柳家四口一把火烧死,这样定不会有人发现什么异常。
可没想到,那柳家的小厮竟刚好去长公主府送信,所以躲过了一劫,这才导致事情败露。
大理寺的人依着他的供词,立刻前往二皇子的寝殿搜查,竟真的在偏室的暗格里,搜出了大量硝石与火油。
经过比对,与柳家火灾废墟中残留的助燃物成分一模一样。
这原本还迷糊的证据,一下就被坐实了。
齐生是二皇子的贴身近侍,哪有比他的证词更有力的呢?
崔士良在府中听闻此事,气得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。
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水,赶紧吩咐人将这齐生的姐姐找来。
下人领命而去,不多时却慌慌张张跑回来,脸色惨白:“相…… 相爷,齐生的姐姐…… 半年前就没了。”
崔士良一愣:“没了?怎么没的?”
“是…… 是自缢的。”下人磕磕绊绊地说,“听说…… 是受不了九郎君的虐待,夜里在柴房上吊了。九郎君怕您怪罪,没敢声张,偷偷让人把尸体…… 把尸体扔去了狗场……”
“混账!”崔士良猛地拍案而起,怒火直冲头顶,“这么大的事,为何不早禀报?!”
那下人吓得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解释:“相爷息怒!这……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啊。府里姬妾丫鬟犯了错,九郎君处置了,您以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说‘家丑不可外扬’…… 所以这次,小的们也就没敢多嘴……”
崔士良踉跄着后退一步,扶住案几才站稳。
他终于确信,自己和二皇子是真的被人做局了。
那齐生,怕是就早已和背后之人勾连在了一起,隐忍至今,就是为了给他姐姐报仇。
而如今,他却不能拿那齐生如何了。
齐生被羁押在大理寺的诏狱里。
他虽是当朝宰相,却无权越过大理寺直接提审,更遑论动私刑。
就算他不顾一切,派死士去诏狱里“解决”了齐生,又能如何?
那只会落下更确凿的口实。
说不定,那背后之人恐怕正在那儿等着他呢。
民间此时也是民怨四起,要求圣下严惩二皇子,为柳太傅主持公道。
朝中,一批年轻官员更是带头请命,请圣上顺应民意,莫要姑息。
他们言辞恳切,句句不离“民意”“公道”,堵得那些想为二皇子辩解的老臣哑口无言。
圣上有心想要偏袒,可眼下的局面,却让他半分偏袒不得。
李元昭因为生病,已经半月未曾上朝了,刚好错过了这些热闹。
她此刻正斜靠在软榻上,墨发松松挽着,仅用一支玉簪固定。
唯有唇角那抹极深的殷红,泄露出几分与病弱不符的气色。
病了当然是借口。
她此时要做的,就是远离争端,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角色。
让所有人都以为,柳太傅之死、二皇子出事,皆与她无关。
让天下人都觉得,她不过是个痛失恩师,自己悲痛成疾的可怜人。
苏清辞站在榻前,一身官服还未褪下,汇报着朝堂动静。
“…… 今日早朝,又有七人大人联名上奏,请求陛下将成王殿下移交三司会审。几位尚书想为成王辩解,被王礼等几位新晋的给事中堵得哑口无言。”
“民间如今也是怨声载道,听说今日已有百姓自发去登闻鼓击鼓鸣冤,跪在宫门外痛骂成王狼子野心,声嘶力竭地要求圣上严惩,以告慰柳太傅在天之灵。”
李元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膝盖,“大理寺卿那边,可有动静?”
“大理寺卿已按您的意思,将齐生的证词整理成册,连同柳家小厮的供词一起,递到了御前。”
苏清辞道,“据说陛下看了之后,在延英殿枯坐了一个时辰,连晚膳都未曾传。”
李元昭闻言,嘴角的笑意深了些。
这场戏,终于快要到落幕的时候了。
自从上次刺杀父皇的计划功亏一篑,她就彻底明白。
那条铤而走险的路既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,便再也不能重走。
刀剑相向固然直接,可一旦失败,便是万劫不复,连翻身的余地都不会有。
况且,哪怕自己刺杀成功,也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时机,能掌控住所有朝臣,确保即位顺利。
如今能走的,唯有一条更稳妥的路。
那便是尽快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继位者,拿到朝中所有重臣和天下众人对自己合法性的认可。
唯有如此,待父皇哪天一不小心薨逝,她才能兵不血刃地接过权柄,以最快的速度稳定朝局,让那些人无从置喙。
可如何才能让父皇不得不选她?
自然是另一个人选,她的好弟弟李元佑被踢出棋局了。
为了这一天,她一下动用了这么多人,布下了这么多线。
她的好弟弟,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。
你本可以做个闲散少爷,每日斗鸡走狗、吟风弄月,安稳顺遂地过一生。
可惜,谁让你偏偏生在皇家,还占了个“唯一皇子”的名分?
这储位之争,从来不是你死,就是我活。
她若不先动手,等你彻底站稳脚跟,将来死的,便是她李元昭,便是她身边所有的人。
所以,千万别怪姐姐心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