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丽娘从苏府回来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
马车刚停在崔府门前,就有管家候在一旁,躬身道:“大夫人,相爷在书房等您,让您回来后即刻过去。”
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脸上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,仿佛方才在苏府经历的种种,她都没有放在心上。
跟着管家穿过回廊,书房里的烛火已经点亮。
崔士良正坐在书案后翻看奏折,见她进来,也没吩咐她坐下,直接问道,“今日苏府的赏菊宴,可有看出什么特别的来?”
刘丽娘垂手站在案前,“回父亲,不过是普通的赏菊宴,席间还办了场小诗会,各家夫人小姐吟诗作对,倒也热闹。”
崔士良却是不信,“就这么简单?”
刘丽娘道,“不过却有一事似有蹊跷,妾在席间偶然听闻,苏小姐举办这场宴会,似是想为国子监女学寻一位女博士,负责教导女学生经史子集。今日席间,不少有学识的夫人小姐,都争相在苏小姐面前展露才学,想争取这个机会。”
“女博士?”崔士良眉头微微挑起,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,“那她可有看中的人选?”
刘丽娘如实禀报,“这妾便不知了。”
崔士良陷入沉思。
他此前只当李元昭开设女学、举办女子恩科,不过是想在天下女子心中博一个名声,可如今看来,自己还是低估了她。
这步棋走得极妙啊!
先是以女子恩科为饵,让京中大臣家的女儿都有机会入仕,这些女子若能得偿所愿,岂能不感念李元昭的恩情?
再在潜移默化间,动摇其父兄的立场。
如今再设一个女博士的职位,若是真让李元昭举荐了自己人担任,以后朝中走出的女官,大多都是这位女博士的学生,岂不是变相成了李元昭手下的人?
到时候,崔家在女子恩科里,恐怕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,甚至还会多一群掣肘的对手。
不行,绝不能让李元昭如愿!
崔士良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。
不若自己抢先一步,将这女博士的人选换成崔家的人,既占了这关键的位置,又能打李元昭一个措手不及,让她苦心经营的布局,反倒为崔家做了嫁衣。
他想着想着,突然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刘丽娘。
这个儿媳,自嫁入崔家后,平日里沉默寡言,对崔家的事也从不多问,虽说生不出孩子,但也算得上听话乖巧。
崔士良的语气缓和了几分,带着几分试探,“丽娘,我记得你出嫁前也是名动京华的才女,学问见识未必逊于席间任何人。那苏清辞……未曾与你交谈?”
刘丽娘道:“父亲说笑了。我嫁入崔家已有三年,这些年一心服侍夫君,掌管后宅家务,从前学的那些诗文典籍,早就生疏了。苏小姐要找的是能教导女学生的博士,又怎会看上我这个久疏学问的后宅妇人?”
崔士良闻言,脸上露出满意之色:“无妨。生疏了,捡起来便是。你可愿去国子监,任这女博士一职?”
刘丽娘面露迟疑:“父亲,女子当以夫为天,相夫教子才是本分。况且……夫君恐怕不会应允。”
“怕什么?”崔士良打断她的话,“你去当女博士,是为崔家办事,大郎懂事理,怎会说什么?而且,此事由我来安排,他不敢有异议。就这样定了,你下去吧。”
“是,父亲。”刘丽娘最终还是低下了头,答应了下来。
崔士良此事安排的极快,第二日就让人去吏部递了举荐文书。
圣上也曾听过这刘丽娘的声名,既然崔相的儿媳,刘大人的女儿,朝中还有不少官员作保,他自然也会卖他们这个面子,当即朱笔一挥,准了她出任国子监女学博士一职。
任命文书下的当天,崔刘两家都觉得面上有光,唯独崔大郎一人愤懑难平。
刘丽娘长得确实不错,才气更是出众,人人都羡慕他娶了位佳妇。
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,这个娘子性子冷淡得像块冰,跟她说话都像是对牛弹琴,极其无趣。
而且,他其实对这个娘子感到深深的嫉妒。
刘丽娘的才学、名声都远超于他,衬得他处处庸碌无能。
所以这些年,稍有不顺,他便发泄在她身上。
但是不管他怎么打她,骂她,她始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,仿佛他自己是个跳梁小丑一般。
这让他更加不待见她,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死,好再娶一个。
可如今,刘丽娘竟能一朝入朝为官,还得了个正六品的博士职位,直接越过了他去。
普天之下,哪有娘子比郎君官职更高的道理?
今日圣旨刚下,就有同僚在私下里打趣他,那些嘲笑的眼神,让他只觉得是奇耻大辱。
但这是父亲的意思,他不敢违抗,只能将所有的怒气与屈辱发在这刘丽娘身上。
傍晚时分,刘丽娘从国子监报到回来,刚踏入内院的门,就被崔大郎猛地扯住头发,狠狠按在了墙上。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。
崔大郎盯着她苍白的脸,嘴里满是恶毒的咒骂:“好个娼妇!是不是如今觉得自己真当上官了,翅膀硬了?竟敢爬到我头上来,害我被同僚嘲笑!你说,你是不是故意的?故意要让我难堪!”
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,刘丽娘的头发被扯得生疼。
可她看着崔大郎暴怒的模样,眼底却依旧平静,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。
这个疯狗般的人,永远只会用暴力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与嫉妒。
“夫君,”刘丽娘缓缓开口,“这是父亲的安排,也是圣上的旨意,我只是遵旨行事。”
“遵旨行事?”崔大郎被她的平静彻底激怒,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,“我看你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!盼着能压过我,盼着能脱离我的掌控!我告诉你,就算你当了官,你也是我崔大郎的娘子,我想打就打,想骂就骂!”
“夫君说得是,妾身怎敢逾越。”刘丽娘并未挣扎,反而顺着他的话应声,“只是明日开始,妾身便需至国子监点卯应职。若身上留有伤痕,不慎被同僚或学生看见,损了夫君清誉,那便是妾身的罪过了。”
这话一出,崔大郎手上的力道不由松了松。
这管教娘子一事,虽说是天经地义,但传出去,终究于颜面有损。
他猛地松开手,冷哼一声:“你倒是学会拿这些来压我了!”
刘丽娘轻轻整理被扯乱的衣襟,声音依旧平稳:“妾身不敢。妾身所有,皆是夫君与崔家所赐,又岂敢忘本。”
崔大郎看她这副样子就烦躁。
“你知道就好,给我滚出去!别在这儿碍眼!”
刘丽娘敛衽一礼,悄然退下,只是没人看见她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冷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