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理说,被圣上下令禁足,便是里面的人出不来,外面的人也进不去。
可偏偏,奉命前来看守长公主府的是沈初戎。
这刚禁足不到一天,长公主府便是人来人往,比大街上还热闹。
沈初戎是眼观鼻、鼻观心,只假装看不见。
然而,眼前这道身影,他却无法再视而不见了。
门外正下着瓢泼大雨,林雪桉一身白衣早已湿透,紧紧贴在身上。
墨发被雨水打湿,几缕狼狈地黏在苍白的脸颊颈侧。
纵然如此落魄,他依旧带着一种破碎而易碎的美感,让人我见犹怜。
沈初戎并非不知林雪桉与李元昭是何关系。
朝堂之上,崔相虽当着圣上与林尚书的面未曾将话说得过于露骨。
但满朝文武,谁人不知这位林家庶子乃是长公主的“入幕之宾”。
若非靠着这层关系,他怎会不到三个月便坐上鸿胪寺丞的位置?
长公主殿下也是因他而遭政敌攻讦,乃至被罚禁足的。
沈初戎万万没想到,在这风口浪尖之上,此人竟敢公然前来求见长公主。
就不怕被人撞见,再给长公主添个“禁足期间仍私会外男”的罪名,再次连累殿下吗?
沈初戎派手下劝了他数次,令他速速离去。
可这人却十分固执,站在府门前不肯走。
雨势越来越大,林雪桉单薄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几乎要被吹倒。
沈初戎望着那道执拗的身影,终是长叹一声。
罢了,这终究是殿下的人,若是真让他在府外出了意外,殿下恐怕会生气。
他亲自上前,将人领进了府中。
此时的李元昭刚洗漱完毕,换上了一身纯白的寝衣,长发被一只素玉簪松松挽在脑后,正准备安寝。
陈砚清前来通报时,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,随即淡淡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沈初戎领着林雪桉走进内室时,一眼便瞥见了李元昭的装扮。
他耳尖微微发烫,连忙错开视线,不敢再多看。
他素来不喜欢将心事藏着掖着,一直想寻个机会问个明白,问她心中是不是确实有自己。
只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狼狈不堪的林雪桉一眼,似乎是他更急迫些。
算了,他还是没必要跟这些小男人争宠。
“殿下早些安歇,臣告退。”
沈初戎拱手行礼,转身便出了门。
陈砚清再气再吃醋,却也只得依命退下,并顺手将房门带上。
门一关上,室内只剩两人。
林雪桉几乎是踉跄着扑向李元昭,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猛地刹住脚步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她面前。
他眼中水光潋滟,满是惶然与难以言说的委屈,就那样一眨不眨地望向她。
“殿下……”
他张了张嘴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李元昭静默地注视着他。
林雪桉这官职本是父皇“自作主张”提拔的,“美其名曰”是为了奖赏她与吐蕃和谈有功。
而如今,还不到一月,又直接下令罢黜。
她当然知道,他不过是父皇与她博弈中的一枚棋子、一个牺牲品。
父皇此举,无非是想借林雪桉的骤起骤落告诉她。
她身边的人,他能轻而易举地提拔,也能毫不留情地贬黜。
同时,更是借此狠狠敲打那些意图投靠她、在她身上押注的朝臣,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,谁才是真正执掌生杀、予夺大权的天下之主。
看着眼前人跪在地上,一身湿衣还在滴水,脸上又红又肿的指印尚未消退,那副脆弱又依赖的模样,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凉的脸颊,“起来吧。”
林雪桉依言起身,却因浑身湿透不敢贸然靠近,只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床榻前的脚踏上,透着几分拘谨的乖巧。
李元昭最喜欢的便是他这副知情识趣的模样。
她捏了捏他泛红的脸颊,问道,“他欺负你了?”
林雪桉当然知道她的“他”指的是林学言。
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,长睫低垂,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。
李元昭轻笑一声,“别怕,本宫帮你教训他。”
不过一个尚书而已,让他吃点苦头,于她而言并非难事。
听闻这话,林雪桉心中积压的委屈终于再也绷不住了。
这一天,从鸿胪寺被罢官时众人的冷眼,到家中父亲的打骂、兄长的嘲讽,再到祠堂里的绝望,从没有人站在他这边,更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安慰的话。
如今,听闻长公主这话,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滚落。
李元昭此刻却极有耐心,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珠,动作堪称温柔。
“别哭,你哭得本宫都心疼了。”
林雪桉抬起泪眼,问出了心底最深切的恐惧:“殿下……你会不要我吗?”
他如今是被圣上下令罢官之人,已经就再难有机会入朝为官了,除了依靠她,再无别的出路。
“怎么会?”
李元昭微微俯身,轻轻道。
她当然知道,林雪桉无非是怕自己也不要他,担心数月经营付诸东流,最终落得一场空。
但是她从不在意,身边的人跟着自己是否有所企图。
她只在意他乖不乖,听不听话,能不能让自己舒心。
他只需安心跟着她,自有他的好处。
等她登基以后,他若还想做官,她便给他个官。
他若不想做官,她也可以将他纳进后宫,给他个位份。
她对美人,尤其是听话的美人,向来慷慨。
只是这些后话,此刻自然不必向他言明。
李元昭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上,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怜惜,“因为本宫,你受委屈了。”
林雪桉连忙摇头,话语恳切,“只要殿下疼我,这点委屈不算什么。”
李元昭慵懒地直起了身,言语暧昧,“去洗漱吧,今日便在本宫这儿安歇,不用回去了。”
林雪桉自然明白殿下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。
他脸颊瞬间飞起红晕,连忙垂下了头,低声应道:“……是。”
……
值夜的陈砚清虽已退至廊下。
但隔着门扉,夜风中却依旧隐约飘来内室零碎的话语声与暧昧声。
他僵立在原地,指节不自觉攥得发白。
最终只是将头抵在冰凉的廊柱上,闭上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