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士良近来可谓志得意满,春风满面。
河北道赈灾一事,他原本是想以退为进,为二皇子争取。
万万没想到,刘丽娘竟告诉他,李元昭正在私下命女学诸生撰写赈灾策论,显然是做好了亲自前往灾区、将此功揽入囊中的万全准备。
若是让李元昭去了河北道,凭她的能力,定然能借赈灾收拢民心、巩固权势,到时候自己之前的算计便全白费了!
他当即意识到机不可失,立刻在朝堂上发难。
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,竟能如此顺利地将李元昭拉下马,并将这差事夺了过来。
尽管他心知肚明,河北道的灾情恐怕远比地方官员奏报的更为严峻。
但这于他而言,却并非什么难事。
魏州、德州、洛州三地,恰好紧邻清河县。
那可是崔氏一族的根基所在!
崔家除了他们这支迁居京城,绝大多数宗亲仍居于清河老家。
良田万顷,存粮丰足,足以应对此番赈灾。
届时,只需精心选派一批精明干练的官员陪同前往,再安排族中子侄在一旁辅助,何愁造就不出一份亮眼的政绩?
刘丽娘还贴心地建议,可以让大郎一同前去。
一来能可以积累资历,二来也能让大郎沾光得个“赈灾有功”的名头,为日后升官铺路。
他欣然采纳,并愈发觉着这个儿媳不仅顺眼,更是心思玲珑,颇具用处。
自此之后,家中一些涉及朝堂博弈的机密事,他也不再避讳刘丽娘,时常叫上她一同商议,甚至会听取她的意见。
李元昭被罚禁足,最开心的除了贵妃娘娘和崔士良,便是三公主李元舒。
这段时日,她把“贴心孝女”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。
为了讨得父皇欢心,她甚至效仿古人“割股疗亲”的戏码,偷偷从手臂上割下一小块肉,给圣上入药。
当圣上得知此事时,虽嘴上责备她“胡闹”,眼底却满是动容与怜惜。
当今世上,以“孝”治天下。
公主如此“至孝”,不仅深深打动了圣上,亦在朝臣中赚得一片赞誉之声。
因此,当李元舒适时提出,希望能如长姐和兄长一般开府建邑、获赐封地时。
圣上或许是想起曾有意送她和亲吐蕃的些许愧疚,加之眼下这女儿的确“孝顺懂事”,在双重心绪影响下,他最终点头应允。
开府建牙、赐予封地于皇室而言本非大事。
圣上子嗣不丰,仅此三名子女长成,因此对女儿的这点要求,实在没必要吝啬。
他下旨封李元舒为“瑶阳公主”,更将昔日自己身为燕王时的旧邸修缮改造,改为“瑶阳公主府”,赐给了李元舒。
此外,还划拨了一郡四县作为其封地。
李元舒自此名正言顺地脱离了贵妃的掌控,常居宫外府邸。
更因骤然获得丰厚财帛与自主之权,她开始处处模仿李元昭,在府中广纳幕僚,招揽人才。
更是时不时的便设宴款待四方宾客,行事作风愈发张扬。
她出手阔绰,对投靠的人从不吝啬金银。
即便对方是科考落榜的寒门士子,只要有几分才学,她便会给予厚待。
久而久之,竟有不少怀才不遇的有识之士被她吸引,纷纷投靠到瑶阳公主府下。
崔相一党此前还屡次弹劾李元昭“私养门客、结交士人”,如今见自己崔家出来的公主竟变本加厉,一时面上也有些挂不住,颇觉尴尬。
贵妃更是气急了,奈何这个女儿如今根本就不受她的管控,任凭她如何劝说斥责,李元舒皆充耳不闻。
说多了,李元舒更是躲在自己公主府,都不进宫了,她也无可奈何。
女儿不让人省心,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圣旨已下,三日后,李元佑便要领队前往河北道赈灾。
这日,贵妃亲自来到他宫中,替他打点行装。
李元佑却懒洋洋地歪在一旁,啃着秋梨,嘟嘟囔囔地抱怨。
“儿臣根本就不想去赈什么灾……在宫里待得好好的,何必跑去那穷苦之地受罪?母妃,您能不能跟舅舅说说,下次别再这般自作主张了?”
贵妃手里叠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,几乎要气笑了。
兄长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,结果这孩子不仅不领情,还满是嫌弃。
她挥退左右宫人,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头火气,耐着性子劝道。
“不过是去月余便回,转眼就过去了。你舅舅早已替你打点好一切,随行皆是得力之人,连你大表哥也一同前去。凡事自有他们周全,你只需露个面、走个过场便好,能辛苦到哪儿去?”
“走个过场儿臣也不愿。”李元佑撇了撇嘴,满脸不情愿,“而且赈灾这事,历来都是皇姐负责的,如今我抢了她的差事,皇姐岂不是要恼了?”
“什么她的你的!”贵妃放下手中的衣服,走到他面前,正色道,“你也是你父皇的儿子,替他分忧不是天经地义?你这次去了,只要把差事办得漂亮些,就能在你父皇面前挣个好印象。届时,朝臣们顺势提请立你为储,岂非水到渠成?!”
“母妃!”李元佑猛地丢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梨,坐直身子,脸色涨得通红,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我不想要那个太子之位,你怎么就是不听呢?”
“你疯了不成?竟敢说出这等混账话!”贵妃又惊又怒,“那是储君之位,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,你居然不想要?”
“儿臣可没疯。”李元佑也来了脾气,梗着脖子反驳,“你明明知道,皇姐比我聪明,比我有本事,她比我更适合做太子!”
贵妃斩钉截铁道,“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!那个位置只能是你的!你皇姐再厉害,也终究没有资格!”
李元佑反问,“那皇姐也是父皇的子嗣啊,为什么没有资格?”
“她就不是——”
贵妃脱口而出,随即猛地刹住,急忙掩饰道,“……她就不是男子!!这世上哪儿有女子做皇帝的道理?”
“女子为什么不能当皇帝?皇姐若是上位了,不就有了吗?”李元佑皱着眉,满脸不解,“母妃,我真的不明白,为什么一定要去争呢?”
“为什么?!为什么?!”
贵妃被他这话气得指尖发颤,声音陡然尖锐起来,
“李元佑,你都多大了,能不能长长脑子?储位之争,历来都是你死我活!我们不去争,你觉得你皇姐上位后,会放过我们母子,放过崔家吗?”
“怎……怎么会呢?”李元佑摇了摇头,似乎是不信李元昭真会这么狠心,“皇姐她……”
贵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冷笑一声。
“你还真以为她将你当作亲弟弟?上次太傅之死,你被连累至此,背后岂能没有她的推波助澜?她早便想将你拉下马了!如今更是巴不得你早点死才好,好永绝后患!你竟还如此天真!”
“我不信…… 皇姐不是那样的人……”李元佑脸色白了白,仍固执地反驳。
他从小跟着皇姐一起长大,两人情分斐然,而且自己从未想过和她去争什么,她怎会如此?
“信不信随你!”贵妃深吸一口气,语气又冷又硬,“反正河北道你是必须要去的,你父皇已经下了圣旨,由不得你任性!”
“而你只要踏出这一步,不管你愿不愿意,便再无回头路。从此,你与你皇姐便是彻彻底底的敌人,再想回到从前,根本不可能了!”
贵妃说完,不再看李元佑苍白的脸色,转身出了门。
她深知儿子心性柔懦,至今仍对李元昭怀有可笑的幻想。
可如今,无论他愿与不愿,都必须被推着往前走了。
崔家与她们母子,早已没有退路。
况且,李元昭那个野种,她凭什么坐上那个皇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