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元佑一行人马不停蹄,花了五日才抵达河北道赈灾的核心之地——魏州。
刚踏入州城,眼前的景象却让众人有些意外。
街道虽不如往日繁华,却也算秩序井然,往来行人虽面带菜色,却未显慌乱,一派平和稳定的模样。
可谁也没忘,这一路过来的惨状。
沿途田地早已干涸,别说庄稼,连野草都枯死完了。
路边随处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,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。
更有甚者,直接瘫倒在路边,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望天。
就连向来散漫的李元佑,也被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所震撼,一路沉默不语。
魏州府尹早已带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候,见车队出现,他像是见到死去的亲娘一般激动,对着李元佑连连叩拜。
“臣参见成王殿下!殿下亲临,魏州百姓有救了!”
李元佑却没给他半分好脸色,翻身下马,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。
“本王看这魏州城内还算安稳,百姓似乎还有粮可食,可沿途为何全是背井离乡的流民?他们拖着一家老小往城里赶,却被官差拦在城外,这是为何?”
府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连忙爬起来解释:“城中居住的多是地方官员、世家大户与富商,他们家中本就常年存粮。城中如今粮价虽高,但尚有粮出售,大家有粮可买。”
“而且,官府每日在城中心设了粥棚,给城中贫苦百姓施粥,所以看着还算安稳。”
“既有粮,为何不管城外的流民?”李元佑打断他,语气更沉,“本王进城时看得清楚,官差拿着刀剑拦在城门口,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进城!你可知城外那些人,早已饿得只剩一口气,再不管,就是活活等死!”
府尹脸色涨得通红,急得满头大汗。
“殿下!臣也是没办法啊!朝廷调拨的赈灾粮仓早就见了底,城中的存粮撑死也只能再供三日,连城里的百姓都快买不起粮了。若是把城外成千上万的流民放进城,粮食根本不够分,定会引发哄抢,到时候局面失控,恐生民变啊!”
一旁的黄维见状,连忙上前打圆场,语气带着几分无奈。
“殿下,府尹大人所言也是实情。为了维持地方运转,各州府的粮仓本就设在城内。每逢灾年,朝廷开仓赈饥,也多是优先保障城中稳定,防止民众因缺粮暴动。城外村落分散、交通不便,救灾粮款很难快速送到每一户灾民手中,这是历朝历代都难以解决的困境,并非魏州一地之过。”
李元佑听得眉头皱得更紧,“难道就看着城外那些人活活饿死?那些大户和商人手里有粮,为何不让他们拿出来救急?”
府尹大人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满是无奈。
这位二皇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,不通政务,也不知民间疾苦。
黄维轻轻叹了口气,耐心解释:“殿下,商人逐利,如今粮价飞涨,他们宁愿把粮食囤在手里等着涨价,也不愿低价卖出。即便朝廷出钱,他们也会借口无粮可售,暗中倒卖,根本拿他们没办法。”
李元佑一时语塞,他从未想过赈灾之事竟如此复杂,既不是开仓放粮就能解决,也不是呵斥几句官员就能平息。
黄维也立于一侧,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。
他万万没有料到,身为三州官仓所在的魏州,竟也粮仓空虚。
这背后究竟是官员私自倒卖、中饱私囊,还是账目虚报、挪用亏空?
若让城中百姓乃至城外流民得知连官府粮仓都已无粮,恐怕顷刻之间便会引发大乱。
他反应极快,当即命何将军率亲兵全面接管所有粮仓,严禁任何人走漏风声。
随后对外宣称:朝廷赈灾粮饷不日将至,目前正在清点仓廪、统筹发放,以此暂时安定民心。
紧接着,他以二皇子名义紧急邀集本地乡绅、富商与粮商,要求他们借粮应急,并承诺事后由朝廷补偿。
同时又安排崔大郎火速返回清河崔家调粮,另派快马前往邻近未受灾州县,紧急调拨官仓存粮应急。
黄维此番举措迅捷有力,不仅随行官员对其刮目相看,连李元佑眼中也流露出敬佩之色。
然而地方官员却有些人人自危。
这些官仓的存粮早被他们倒卖一空,账目更是漏洞百出。
如今只怕黄侍郎稍加核查,便要将他们统统拖下水。
尽管暂时稳住了局面,黄维也心知,这不过是权宜之计。
那些世家大户、富户虽给了二皇子几分薄面,却个个吝啬至极。
捐来的粮食多是常年积压的陈米旧谷,更有甚者,竟将霉变腐烂的粮食掺上沙土、糠麸充数。
即便如此,这些粮食加起来也只是杯水车薪,最多只够在城内城外的粥棚施粥五日。
若再无新粮运抵,眼前的秩序恐怕顷刻便会崩塌。
他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崔大郎能否及时运粮归来。
另一边,因李元佑的“不忍心”,虽在黄维的劝说下未放流民进城,却也松口在城门外增设了粥棚,每日辰时发放一次稀粥。
这些流民总算得以暂缓饥饿,口中对二皇子更是多有感激。
于是,魏州府尹为了讨好二皇子,顺便向崔相邀功,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写进奏折,快马送往京城。
奏折中洋洋洒洒地夸赞二皇子“心系灾民、体恤民情”,又详述增设粥棚后“流民安定、秩序井然”的景象,甚至还赞美崔家“开仓助赈、忠君爱国”的美德,通篇尽是溢美之词。
圣上见此奏报顿时龙颜大悦,当即在朝堂上公开褒奖。
“元佑此行,不负朕望,颇有仁君之风!”
“崔家深明大义,不愧文武百官的表率!”
崔士良本就因崔林两家争斗而焦头烂额,如今听闻二皇子在魏州深得民心,连圣上都亲自夸赞了崔家,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