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陈砚清?”沈初戎的眉头皱得更紧,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。
声音确实是这个声音,身型也是这个身形,怎么脸却变了?
“你怎么换了张脸?”
陈砚清苦笑着解释道,“殿下说……不想看到我这张脸,所以让我日常带着面具在她身旁服侍。”
说着,他伸手捞起浴桶里的面具,递到沈初戎面前。
沈初戎低头打量着那半湿的面具,质地轻薄,眉眼处确实与陈砚清平日里的模样一致,看来他所言非虚。
他缓缓收回长剑,抬头看向陈砚清。
只是这一看,他才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,脱口而出道,“原来你便是二皇子说的,那个与我长相相似的面首?”
此话一出,陈砚清如遭雷击,瞬间僵在原地,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。
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初戎,嘴唇哆嗦着,连声音都变了调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先前二皇子与我提及,说殿下身边有个面首,因与我容貌相似才被留在身边。”沈初戎道,“我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?原来你竟是一直戴着面具的。”
“不可能……”陈砚清的声音都在发颤,“殿下怎么会是因为喜欢你,才把我留在身边的?这不可能……”
沈初戎见他面色惨白,只觉得自己的一番话,恐怕伤了这小内侍的心,连忙解释道,“这只是二皇子的醉话,做不得数,你不要放在心上,既然殿下不在,我便先告辞了。”
说罢,他转身退出了卧房。
而陈砚清缓缓滑坐在地,手指紧紧握着手中的面具。
他骤然想起,李元昭在朱雀大街上见自己第一眼时的神情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惊艳,而是震惊。
沈初戎与她一同长大,她自是早就熟知沈初戎的模样。
所以那时她震惊的,是世界上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。
原来,她当初将自己绑回宫,真的是因为沈初戎。
为什么?
是因为她喜欢沈初戎,可沈初戎与她关系疏离,所以便找了个长得像他的替身来慰藉自己吗?
那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戴上面具?
是怕沈初戎看见自己这张与他相似的脸,会心生不悦吗?
难怪,那时候,她为了救沈初戎,踹向他那一脚毫不犹豫,根本不管他的死活。
所以……一切早有征兆,是他一直没有看清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湿漉漉的面具,越想心越碎,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那他呢?
他到底算什么?
不是她口口声声说,自己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吗?
所以她口中的“特别”,其实只是“替身”的意思吗?
难怪这段时间,沈初戎一出现,她眼里就再也没有了他。
原来……
一直以来,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
他以为的温情,不过是她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。
他以为的特殊,不过是替身身份带来的错觉。
陈砚清坐在地上,冰凉的地砖透过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。
他只觉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、发冷,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。
就连手中这面具,似乎都正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、自作多情。
河北道虽然还未下雨,但每日运水的车队,沿着南北的商道,正源源不断地驶来。
谁也没想到,在人人都忙着屯米买粮的时候。
薛南枝竟另辟蹊径,做起了水的生意。
起初还有人嘲笑她傻,水乃贱物,利薄得可怜,哪比得上粮食来得暴利。
可他们很快就发现,薛南枝的手段有多高明。
如今,城中的粮食已然不缺,粮价也早已恢复正常。
对比之下,水却成为刚需了。
虽单利微薄,但耐不住人人都需要,量大之下,竟挣了一大笔。
而这些靠水生意挣来的钱,尽数流入了长公主李元昭的手中,又化作修渠的工钱、借贷给农户的本金。
这套“以水生利、以利赈灾”的循环下来,未耗多少国库银两,便稳住了灾情。
地方官员这次是真心感佩,一封封赞扬的奏折发往京城,呈到了圣上的案头。
连民众都自发写了万民书,歌颂长公主功德,街头巷尾甚至唱起了夸赞她的歌谣。
此时的李元昭,正站在魏州的城楼之上。
长风猎猎,吹动她身上的衣袍。
她凭栏而立,目光扫过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孩童们追着卖糖人的小贩奔跑,大人忙着自己的营生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意。
时不时飘来的歌谣声更是清晰可闻,那歌词里全是对她的称颂。
“长公主,大青天;开仓放粮,恩情如山。
夺田地,杀豪强;功德无量,万代流传。”
她面容平静无波,内心却有些豁然开朗。
所以……是这天道错了。
什么是天命?
民心,即是天命!
所以陈砚清怎么可能是什么天命之子?
真正的天子,只会是她。
这时,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李元昭身后,正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洳墨。
“殿下。”
李元昭侧过身,看向她,“所有痕迹,都清理干净了?”
洳墨点了点头,“已经全部安排妥当,绝对万无一失。”
李元昭这才收回了视线,缓缓一笑。
她父皇何等聪明,崔相一党也不是傻子,李元佑赈灾失利,还搞出了这么一大摊烂摊子,他们难免会怀疑是她在暗中动了手脚。
可怀疑终究只是怀疑,没有证据,再多的揣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。
任凭他们蹦跶,也掀不起什么风浪。
洳墨继续禀报:“殿下,您让我派人盯着的人,果然有异动。崔贵妃的人已于前几日找到了她,如今已经启程赶赴京城了,十日左右便能进京。”
李元昭心中冷笑,她将崔家和李元佑逼到如此绝境,贵妃果然忍不住了。
她淡淡吩咐:“盯着即可,他们做什么都不用干涉,切记不要打草惊蛇,有任何新的情况,即刻来报。”
洳墨恭敬应道,“是,属下会安排妥当。”
李元昭看着远处天际线,道,“你也即刻便回京吧,以免被人发现端倪。”
洳墨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“那殿下您?”
“河北道事了,本宫不日也将启程回京。”李元昭眼神锐利,“京城的好戏,也该开场了。”
“属下知道了。”
洳墨不再多言,再次躬身行礼后,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城楼的阴影之中,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