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田的建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池埂日益坚固,沟渠纵横延伸,木制的闸板也一一安装到位。工人们从最初的疑惑到渐渐熟悉流程,效率提升了不少,甚至开始私下讨论,这不用烧柴的盐田到底能不能真晒出白花花的盐来。云湛每日巡视,测量,调整,心中那幅工业蓝图正一点点被夯实的泥土和规整的池格所填充。
然而,大海的脾气,从来不是温顺的。
这日午后,天色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,原本轻柔的海风变得狂暴,卷着咸湿的水汽,抽打在人的脸上,生疼。远处的海平面不再是蔚蓝,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墨黑色,低垂的乌云如同厚重的铅块,缓缓压向海岸。
“要变天了!”经验丰富的老渔民望着海天相接处,脸色凝重。
云湛心头一沉。他抬头看天,又看了看气象监测仪(他自制的简易风速、湿度计),数据正在急剧恶化。他立刻找到负责现场的小管事和几个工人头目。
“快!所有人!立刻加固所有面向大海的池埂!特别是引水渠入口处!用沙袋,用石块,能用的都用上!快!”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。
工人们有些发懵,看着才刚刚成型、尚未经历风雨的盐田,又看了看天色,觉得这位云先生是否有些小题大做。
“云先生,这……看着是要下雨,咱们这池埂夯得结实,应该无碍吧?”一个小头目迟疑道。
“不是下雨!”云湛厉声喝道,指向大海,“是风暴潮!海水会倒灌,浪头能拍上岸!这新筑的土埂根本扛不住!不想前功尽弃,就立刻动手!”
他的语气斩钉截铁,眼神锐利如刀,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瞬间镇住了所有人。联想到他之前展现出的种种“邪门”能耐,没人再敢怠慢。
“快!听云先生的!都动起来!”小管事也反应过来,急忙吆喝。
整个工地瞬间忙碌起来,扛沙袋的,搬石头的,挥舞着铁锹加固池埂。然而,风暴来得比预想的更快,更猛!
几乎是在众人刚行动起来的同时,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,天色迅速暗如黑夜。紧接着,沉闷的雷声在天际滚过,海面上,一道道白色的浪线如同奔腾的野马,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海岸涌来!
“轰——!”
第一个巨浪狠狠地拍击在尚未完全加固好的外围池埂上,松软的泥土瞬间被削去一大块,浑浊的海水夹杂着泥沙,疯狂涌入刚刚挖好的蒸发池!
“不好!缺口了!”有人惊声尖叫。
更多的浪头接踵而至,如同重锤,不断轰击着脆弱的防线。刚刚还规整的池埂在自然之威面前,显得如此不堪一击。好几处地方出现了溃口,海水倒灌,不仅淹没了池子,更严重的是,强劲的水流在不断冲刷、掏空池埂的根基!
工人们被这天地之威吓得面色发白,有些人下意识地就往后退,想要逃离这片即将被吞噬的工地。
“不能退!”一声暴喝在风雨中响起,压过了浪涛声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云湛不知何时已冲到了最危险的一处溃口前。那里,海水正从一个迅速扩大的缺口汹涌而入,眼看就要冲垮相连的几块池格。他浑身早已湿透,长发紧贴在额前,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,但他站在那里,身形挺直,目光死死盯着那咆哮的海水。
“沙袋!石头!往这里填!”他一边嘶吼,一边竟直接跳入了齐腰深、冰冷浑浊的海水中,用身体顶着两个工人扔下来的沙袋,试图堵住缺口!
所有人都惊呆了!
这位云先生,可是林家小姐看重的人物,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他们活计的“贵人”!他竟然……竟然跳进了这随时可能把人卷走的海水里?!
“云先生!”老葛和石头惊呼一声,眼睛都红了。老葛一跺脚,也跟着跳了下去,用他不再强壮的身躯,死死抵住另一个沙袋。石头咬了咬牙,也扑了过去。
“妈的!拼了!”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,原本退缩的工人们被这一幕点燃了血性。是啊,这盐田是他们一锹一镐建起来的,眼看就要成了,怎能被这海水毁了?云先生都不怕,他们这些泥腿子怕什么?
“堵住缺口!”
“快!搬石头来!”
“这边!这边也需要沙袋!”
混乱的呼喊声在风雨中汇聚成一股力量。人们不再畏惧,顶着狂风暴雨,扛着沉重的沙袋和石块,前赴后继地冲向各个溃口。雨水模糊了视线,脚下泥泞打滑,不时有人摔倒,又立刻爬起来,继续往前冲。
云湛泡在冰冷的海水里,感觉四肢都快冻僵了,伤口被盐水浸泡,更是钻心地疼。但他死死咬着牙,指挥着众人将沙袋层层垒砌,用木桩加固。他的冷静和身先士卒,成了所有人混乱中唯一的主心骨。
风雨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,才渐渐平息。
当最后一片乌云散去,惨淡的月光勉强透过云层缝隙洒落时,工地上已是一片狼藉。到处是积水、淤泥和被冲散的物料。许多人瘫坐在泥水里,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。
然而,盐田的主体,保住了!
虽然外围部分池埂受损严重,几个蒸发池灌满了海水和泥沙,但核心的调节池和结晶池区域,在众人的拼死保护下,奇迹般地完好无损!那几处最危险的溃口,被沙袋和石块牢牢堵住,像一道道丑陋却坚实的疤痕,证明着刚才那场人与自然的惨烈搏斗。
云湛在老葛和石头的搀扶下,艰难地从冰冷的海水里爬上来,瘫坐在泥泞的池埂上,大口喘着粗气,嘴唇冻得发紫,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工人们默默地围拢过来,看着这位与他们一样浑身泥水、狼狈不堪的“先生”,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仅仅出于命令的服从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,甚至……带着点亲近。
“云先生……您没事吧?”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问道,递过来一个水囊。
云湛接过,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,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:“我没事……清点人数,看看有没有人受伤。”
很快,消息传来,除了几个人磕碰擦伤,无人失踪或受重伤。这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云湛强撑着站起来,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庞。
“今日,多亏了诸位!”他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若非大家同心协力,这盐田……怕是已经毁了。这份功劳,是大家的!”
没有高高在上的赏赐承诺,只有一句朴素的肯定,却让这些朴实的汉子们心头一热。
“是云先生您带头跳下去的!”
“对!要不是您,我们早就跑了!”
“这盐田,是咱们一起保下来的!”
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,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云湛的认可。
云湛看着他们,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容。
危机,是考验,也是契机。
这场风暴潮,险些摧毁了他苦心经营的根基,却也让他用行动,赢得了这批最初的建设者们,最宝贵的信任。
他知道,经此一役,这支队伍,才算真正有了点凝聚力的雏形。
而未来,未知的风浪,定然不会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