聚灵殿的铜铃还在殿角晃着余响,玄心城的青石板路却已浸满了压抑的寒气。静思院藏在城西南的角落里,院中的老槐树歪歪扭扭长了几十年,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戳向天空,树下的青石板爬满青苔,踩上去滑腻腻的,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味。最深处的石屋矮矮小小的,小窗钉着三根粗铁栏,栏上锈迹斑斑,把原本就昏暗的屋内遮得更暗——这里就是李长老“格外开恩”给谢昭言安排的“反省之地”,说是念在沈逸尘担保的情分,实则谁都清楚,这不过是个明晃晃的诱饵,钓的就是沈逸尘,还有他背后藏着的秘密。
石屋里没什么陈设,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靠在墙角,床上铺着层薄薄的稻草,摸上去扎手;床前摆着张缺了角的小桌,桌上放着一碗清水,碗沿沾着圈灰,显然是看守随手搁下的。谢昭言坐在床沿,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破妄镜,镜面贴着心口,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急促的心跳。他刚把赵师兄偷偷塞进来的密信藏进床板缝隙——信上只写了“沈阁主失踪,李贼有异动”九个字,可这寥寥数字,却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吱呀”一声,石屋的门被推开,冷风裹着枯叶钻进来,谢昭言猛地抬头,就见李长老披着黑色盟主袍,慢悠悠地走在前面,身后跟着的沈逸尘,脸色比屋外的天色还要沉。
“谢昭言,在这静思院住得还习惯?”李长老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笑意,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在谢昭言身上刮来刮去,“逸尘这孩子,非要在我面前替你担保,说你只是一时激愤,并非真的要‘污蔑’本座。看在他的面子上,我便给你三日时间,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。”
沈逸尘没等李长老把话说完,就快步冲到谢昭言身边,一把攥住他的手腕,指腹按在他的脉搏上,又上下打量了一圈,确认他没受伤,才松了口气,声音压得极低:“昭言,委屈你了,三日之后,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出去。”
他的指尖带着凉意,却握得极紧,谢昭言能感受到他掌心的颤抖,心里又暖又酸,摇了摇头: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话刚说完,他余光瞥见李长老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,立刻提高声音,故意带着点怒气,“我问心宗百年清誉,从未有过‘通妖’之举,何错之有?我不需要反省!”
“嘴还是这么硬。”李长老嗤笑一声,转头对着守在门口的两个修士吩咐,“你们好好看着,别让谢公子跑了。但也别太严,毕竟是逸尘担保的人,要是伤着了,我可没法跟陵光阁交代。”
两个看守齐声应下,李长老又转头看向沈逸尘,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:“逸尘,你也别太担心,三日一晃就过。这三日里,你也好好想想,该如何做,才对得起你父亲,对得起陵光阁。”
沈逸尘攥了攥拳,没接话。李长老也不在意,笑着拍了拍他的肩,转身离开了石屋,门被看守重新关上,落锁的声音“咔哒”一声,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昭言,我爹不见了。”李长老刚走,沈逸尘就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焦虑,“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陵光阁,发现他的书房被人动过,贴身的陵光剑也不见了,只在桌角找到一块沾着血迹的锦帕——那是我娘生前绣的,他从不离身。我问李长老,他只说我爹去外地查灵脉异动,可我派了十几个弟子去各城打听,根本没有我爹的踪迹!”
谢昭言的心猛地一沉,他攥住沈逸尘的手,把怀里的破妄镜塞到他掌心:“这镜子你拿着,能辨真伪,还能防身。李长老不把我关去锁妖塔,反而把我放在这静思院,就是想拿我当诱饵,引你上钩。你千万别中了他的计。”
沈逸尘捏了捏冰凉的镜面,又把镜子塞回谢昭言怀里,摇了摇头:“你比我更需要它。这三日里,你在这儿好好待着,别轻举妄动,我去查我爹的下落,顺便找一找当年问心宗的旧物,说不定能找到李长老的罪证。我今晚再来找你,你一定要保重。”
他的眼神格外坚定,谢昭言知道劝不住他,只能点了点头,又叮嘱道:“你小心点,李长老心思歹毒,肯定在暗中盯着你。”
沈逸尘“嗯”了一声,又深深看了他一眼,才转身跟着李长老派来的侍从离开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谢昭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他知道,这三日,注定不会平静。
夜色像墨汁一样,顺着屋檐慢慢淌下来,把整个静思院都染成了黑色。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,像个鬼鬼祟祟的影子。谢昭言坐在床沿,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——两个看守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巡逻一次,此刻刚走过门口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他刚要起身,就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,是三短一长,那是他和沈逸尘约定的暗号。谢昭言立刻冲到窗边,借着月光,就见沈逸尘穿着一身夜行衣,正顺着老槐树的枝桠,轻轻往窗台上爬。他的动作很轻,脚踩在树枝上,只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,显然是早就练过。
“昭言,接着。”沈逸尘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铜钥匙,顺着铁栏的缝隙递了进来——这是他从陵光阁的密室里找到的,据说当年问心宗的弟子曾在静思院待过,这钥匙就是那时留下的。
谢昭言接过钥匙,飞快地打开了门锁,沈逸尘闪身进了屋,又反手把门锁好,才松了口气:“还好看守被我引去了后院,能多待一会儿。”
“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?”谢昭言拉着他坐到床沿,急切地问。
沈逸尘摇了摇头,脸色更沉了:“我去了当年问心宗的旧址,那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,什么都没找到。我又回了陵光阁,在我爹的书房里翻了半天,只找到一本旧账本,上面记着当年他和你爹一起买灵脉晶石的事,其他的什么都没有。李长老肯定把线索都藏起来了。”
“别急,我这里有线索。”谢昭言从怀里掏出破妄镜,放在小桌上,“这两天我一直在试着用破妄镜回溯过去,刚才趁着看守不在,终于成功了一次,你快过来看看。”
沈逸尘立刻凑了过去,就见谢昭言指尖凝起一道浅蓝色的灵力,缓缓注入破妄镜中。镜面原本黯淡无光,被灵力一激,瞬间亮起一道刺眼的蓝光,把整个石屋都照得通亮。很快,蓝光渐渐柔和下来,镜面上浮现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,像隔着一层水雾,却能看清里面的场景。
那是十年前的问心宗山门,原本庄严肃穆的大门,此刻却被熊熊大火烧得焦黑。门口的石狮子断了一只角,地上躺着许多问心宗弟子的尸体,鲜血染红了青石板,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。
“是问心宗被灭门的那天!”沈逸尘的瞳孔猛地一缩,声音都在抖。
谢昭言的眼睛也红了,他咬着牙,继续往破妄镜里注入灵力。画面渐渐清晰,就见张启山提着一把长剑,正朝着一个年轻的问心宗弟子砍去。那弟子才十几岁,手里的剑还没举起来,就被张启山一剑刺穿了胸膛,鲜血溅了张启山一身,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,脸上还带着残忍的笑。
而在不远处的台阶上,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人,双手抱在胸前,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——虽然他的头发比现在黑,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些,可谢昭言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,那是李长老!
“李长老!他当年也在问心宗!”沈逸尘的拳头攥得咯咯响,“他明明看到张启山在屠杀弟子,却不管不顾,甚至还在旁边看热闹!”
谢昭言的眼泪已经涌了上来,他强忍着哭意,继续注入灵力。画面一转,来到了问心宗的大殿前,他的父亲谢宗主,正拿着一把长剑,和张启山缠斗在一起。谢宗主的修为比张启山高,可张启山手里的剑上涂了剧毒,谢宗主不敢轻易靠近,只能靠着身法躲闪,渐渐落了下风。
突然,张启山猛地转身,假装要去砍旁边的弟子,谢宗主果然上当,立刻冲过去阻拦。可张启山却突然回头,长剑朝着谢宗主的后背刺去,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!
“爹!”谢昭言再也忍不住,哭出了声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,挡在了谢宗主的身前——是沈青山!他手里握着那把陵光剑,硬生生挡下了张启山的一剑。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剑刃相撞,陵光剑上立刻留下了一道特殊的划痕,像一道弯弯的月牙,格外显眼。
“沈伯父!”谢昭言惊呼出声。
张启山见偷袭不成,恼羞成怒,又朝着沈青山刺了过去。沈青山侧身躲开,可张启山的灵力却扫中了他的肩膀,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道袍。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刚要站稳,就见李长老突然冲了过来,假装要帮他,却在背后偷偷给张启山使了个眼色。
张启山立刻会意,转身朝着谢宗主的胸口刺去。谢宗主正忙着扶沈青山,根本没来得及躲闪,长剑一下子就刺了进去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启山,又转头看向李长老,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,最后缓缓倒在了地上。
“爹!”谢昭言扑在镜面上,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滴在镜面上,溅起一朵朵小水花。
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,破妄镜的蓝光渐渐暗了下去,石屋里又恢复了昏暗。沈逸尘的脸色苍白得像纸,他死死盯着镜面,身体都在发抖:“原来……原来当年我爹是为了救你爹才受伤的……李长老和张启山是一伙的!他们不仅屠杀了问心宗的弟子,还故意隐瞒了真相,把‘通妖’的罪名安在了问心宗头上!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谢昭言擦了擦眼泪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我还看到,李长老当年就想启动灭灵阵,他说只要毁了妖域,玄门就能独占所有的灵脉。是我爹和你爹联手阻止,才让他没能得逞。现在他抓我,抓那些半妖孩子,就是想完成当年没完成的事。”
沈逸尘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,疼得说不出话。他想起小时候,父亲肩膀上那道长长的伤疤,每次他问起,父亲都只说“是练剑时不小心弄伤的”;想起父亲每次提到谢宗主,眼里都会露出愧疚的神色,说“当年没能护住你谢伯父,是我一生的遗憾”;想起父亲三天前离开时,拍着他的肩说“逸尘,爹这次去查的事,关乎玄门的安危,你一定要相信谢昭言,他是个好孩子”——原来这背后,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。
“我爹现在肯定在李长老手里。”沈逸尘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,“李长老知道我爹是唯一的证人,所以才抓了他,想杀人灭口。他把你关在这里,就是想让我投鼠忌器,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“我们不能再等了。”谢昭言站起身,眼神变得格外坚定,“明天我就假装服软,说我愿意‘反省’,让李长老放松警惕。你趁机去我爹当年的密室看看,就在问心宗旧址的地下,里面肯定有灭灵阵的图纸。只要我们找到图纸,就能知道李长老的计划,也能找到救你爹的办法。”
沈逸尘点了点头,紧紧握住谢昭言的手:“好,就这么办。不管李长老有多狡猾,我们都要揭穿他的阴谋,为你爹,为问心宗的弟子报仇。”
他的手很暖,握得也很紧,谢昭言能感受到他的坚定,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了。就在这时,门外突然传来了看守的脚步声,还有说话声:“刚才好像听到石屋里有声音,去看看。”
“我该走了。”沈逸尘立刻松开手,朝着谢昭言使了个眼色,转身冲到窗边,翻了出去。他的动作很快,刚爬上老槐树的枝桠,看守就已经走到了门口,开始敲门:“谢公子,你在里面吗?”
谢昭言赶紧把破妄镜藏进床板缝,又躺回床上,故意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,揉着眼睛问:“什么事?”
“没什么,就是例行巡逻。”看守推开门,拿着一盏油灯,照了照屋内,见谢昭言躺在床上,没什么异常,才放心地关上门,离开了。
谢昭言躺在床上,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,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。他想起父亲倒在地上的模样,想起问心宗弟子的尸体,想起沈青山肩膀上的伤疤,心里暗暗发誓:爹,师兄们,你们等着,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,一定会让问心宗的清誉重新被世人知晓。
而此刻,盟主殿的书房里,李长老正坐在太师椅上,手里端着一杯热茶,却没喝,只是盯着窗外的月亮,嘴角带着一丝冷笑。张启山站在他面前,脸色难看:“长老,沈逸尘今晚去见谢昭言了,会不会出事?要是他们发现了当年的事,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。”
“怕什么?”李长老放下茶杯,语气里满是不屑,“我故意让看守放松警惕,就是想让他们见面。他们越急着查线索,就越容易掉进我的陷阱。明天沈逸尘肯定会去问心宗旧址找密室,我已经派人在那里设好了埋伏,只要他一进去,就把他抓起来。到时候,谢昭言没了靠山,只能任我摆布。”
张启山愣了愣,随即笑了起来:“还是长老高明。等我们抓住沈逸尘,再把那些半妖孩子的妖丹取出来,启动灭灵阵,整个玄门就是我们的了!”
“不止是玄门。”李长老的眼神里满是贪婪,“等灭灵阵启动,我就能掌控整个玄门的灵脉,到时候,妖域也会被我毁了,整个天下,都会听我的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令人发毛的疯狂。窗外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,盟主殿里的灯光忽明忽暗,映得他的脸格外狰狞。
静思院的老槐树下,沈逸尘正顺着枝桠往下爬。他回头望了一眼石屋的窗户,心里默默念着:昭言,等着我,明天我们就能找到线索,救回我爹,揭穿李长老的阴谋。
夜风轻轻吹过,带着一丝凉意,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坚定。他知道,明天会是一场硬仗,可只要能救回父亲,能为问心宗的弟子报仇,就算再危险,他也不会退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