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像揉碎的棉絮,裹着玄心城的青砖黛瓦,盟主府朱红的大门在雾中泛着沉暗的光,门环上的铜兽衔着环扣,冷得像冰。沈逸尘站在府前,玄色劲装外罩了件月白长衫,领口绣着淡淡的陵光阁图腾,腰间悬着青鸾剑,剑穗垂在膝头,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。他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顺,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——这是他伪装的“听话模样”,也是他潜入书房的唯一筹码。
“沈少主,盟主在书房候着您呢。”守门侍从弓着腰,语气里满是讨好,昨天沈逸尘“亲手”送谢昭言进锁妖塔的事,早已传遍了整个盟主府,谁都知道,这位陵光阁少主是盟主眼前的红人了。
沈逸尘微微颔首,跟着侍从往里走。府里的路是青石板铺就的,被晨露浸得发滑,两旁的古松拔地而起,松针上挂着的水珠滴落在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“滴答”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。他走得慢,目光看似随意扫过庭院的假山与回廊,心里却在飞快盘算:书房在东跨院,据林砚打探,李长老的书房从不许外人踏足,连贴身侍从都只能在门口候着,暗格就藏在那幅巨大的“玄门灵脉图”后,而灵脉图的机关,是图左下角那处不起眼的灵脉节点。
穿过两道雕着缠枝莲的月亮门,就到了书房门口。侍从停下脚步,对着门内扬声:“盟主,沈少主到了。”
“让他进来。”门内传来李长老的声音,带着几分刚醒的慵懒,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沈逸尘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书房比他想象中更大,三面墙立着一人多高的书架,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卷轴与线装古籍,空气中弥漫着墨香、陈旧纸张的霉味,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,混在一起,竟有种说不出的压抑。正对着门的墙中央,挂着一幅足有两人高的“玄门灵脉图”,图上用金线勾勒出玄心城及周边百里的灵脉走向,红色朱砂标注着灵脉节点,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眼花缭乱。李长老坐在灵脉图下的太师椅上,手里捏着一本翻到一半的《玄门心法》,见他进来,抬了抬眼皮,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凳:“坐吧。”
“谢盟主。”沈逸尘依言坐下,指尖轻轻搭在凳沿,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书房的每一处——书架最顶层的格子空着,像是刻意腾空的;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青玉摆件,唯有中间那尊玉瓶歪了半寸;而那幅灵脉图的左下角,果然有一处凸起的节点,比其他地方更亮些,像是被人反复触碰过。
“昨天送谢昭言进塔,辛苦你了。”李长老放下古籍,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,热气氤氲了他的脸,却遮不住他眼底的算计,“你放心,过两日我便带你去见你父亲,他在我这儿,吃穿不愁,只是暂时需要‘静养’。”
“多谢盟主体恤。”沈逸尘低下头,声音里带着几分“感激”,手指却在袖袍里悄悄攥紧——他知道,“静养”是假,囚禁是真,李长老拿父亲当筹码,就是笃定他不敢轻举妄动。
“不过,在见你父亲之前,还有件事要你办。”李长老放下茶杯,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,节奏缓慢,却像敲在沈逸尘的心上,“最近城里有些流言,说我冤枉了问心宗,还说我抓半妖是为了修炼邪术。你是陵光阁少主,又是我信得过的人,你去查一查,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,查到后,不必手软。”
“属下遵命。”沈逸尘起身行礼,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——李长老让他查流言,正好给了他留在书房、寻找暗格的借口。
他故意磨蹭着没动,像是在思考查探的方向,目光却始终黏在那幅灵脉图上。昨天林砚冒险潜入盟主府后厨,从一个老仆口中打探到,十年前问心宗被屠后,李长老就把书房的暗格改在了灵脉图后,而开启暗格的机关,正是图上那处最隐蔽的灵脉节点。
“盟主,属下有一事不明。”沈逸尘突然抬头,眼神里带着几分“困惑”,“属下听父亲提起过,百年前有一场‘灵脉之战’,说是妖域突袭玄门,抢夺灵脉,可最近的流言却说,那场战争的真相并非如此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李长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手里的茶杯“哐当”一声磕在桌案上,茶水溅出几滴,落在灵脉图的边缘:“流言都是无稽之谈!当年妖域贪心不足,想独占灵脉,才发动战争,问心宗通妖助纣,活该被灭!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!”
沈逸尘心里一动——李长老的反应越是激烈,越说明“灵脉之战”的真相有鬼。他赶紧低下头,装作害怕的样子:“是属下失言,盟主息怒。只是……属下想知道,那场战争的细节,父亲当年没来得及细说,不知盟主能否给属下讲讲?也好让属下分清流言真假。”
李长老的脸色缓和了些,却还是带着几分警惕:“都是陈年旧事了,没什么好说的。你要是想了解灵脉相关的事,书架第三层有本《玄门灵脉考》,你自己去拿来看。”
“多谢盟主。”沈逸尘心里一喜,表面却依旧恭顺,起身走到书架前。他假装在第三层翻找书籍,手指却在书架的木板上轻轻摸索——书架的木板很凉,摸到第三层最左侧时,他感觉到一块木板比其他地方更薄,像是能活动。
他一边翻书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李长老,见李长老正低头擦拭溅在桌案上的茶水,赶紧伸出手,指尖按向灵脉图左下角的凸起节点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细微得像老鼠啃咬木头,却清晰地传到了沈逸尘的耳朵里。他能感觉到,灵脉图的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滑动声,像是暗格的门被打开了。
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,继续在书架前翻找,故意抽出几本书翻看,嘴里还念叨着:“怎么没找到呢?难道是放错位置了?”
李长老抬头看了他一眼,不耐烦地说:“就在第三层,你仔细找找,别耽误时间。”
“是,是。”沈逸尘应着,趁李长老低头的瞬间,飞快地转身,伸手探进灵脉图与墙壁之间的缝隙。缝隙不大,刚好能容下一只手,他的指尖在里面摸索,很快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——是个卷轴,用丝绸裹着,质地很轻。
他屏住呼吸,指尖勾住卷轴的一端,轻轻一拉,将卷轴从暗格里抽了出来,飞快地塞进袖袍里。袖袍很宽大,卷轴藏在里面,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。
做完这一切,他又在书架前翻找了一会儿,才拿着一本《玄门灵脉考》走回座位:“盟主,找到了。”
李长老抬眼看了看他,没发现异常,才摆了摆手:“好了,你先回去吧,抓紧时间查流言,有消息立刻汇报。记住,别让我失望。”
“属下一定不负盟主所托。”沈逸尘深深鞠了一躬,转身快步走出书房。
出了盟主府的大门,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,月白长衫贴在背上,凉得像冰。他不敢停留,脚步飞快地穿过雾蒙蒙的街道,一路跑回巷尾的住处,“哐当”一声关上院门,又插上门栓,才敢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。
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,他缓了好一会儿,才颤抖着伸手,从袖袍里取出那卷丝绸卷轴。卷轴是乳白色的,边缘有些磨损,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,摸起来柔软光滑,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古物。
他走到桌案前,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展开。卷轴上的字迹是用松烟墨写的,有些地方因为年代久远,墨色已经淡了,却依旧能看清每一个字。卷轴的顶端,用篆书写着四个大字——《灵脉之战真相》。
沈逸尘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四个字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他深吸一口气,往下看去:
“百年前,玄门与妖域本为盟友,共守玄妖两界灵脉之源——锁妖塔下的‘灵心泉’。彼时玄门掌灵脉疏导,妖域掌灵脉守护,两界相安无事,灵脉充盈。然玄门第二十三代盟主楚鸿贪念丛生,欲独占灵心泉之力,以提升修为、掌控玄门。他暗中设下毒计,在灵心泉中投入‘蚀灵散’,使灵脉紊乱,又派人伪装成妖域之人,偷袭玄门边境修士,栽赃妖域欲夺灵脉。
“事发后,楚鸿登高一呼,以‘护灵脉、除妖邪’为名,发动‘灵脉之战’。问心宗宗主谢临渊识破其阴谋,亲赴玄门大殿,力证妖域清白,却被楚鸿反诬‘通妖叛门’,下令围剿问心宗。谢临渊率弟子抵抗三日,终因寡不敌众,问心宗满门被屠,仅其幼子被忠仆救出,流落民间。
“我沈青山,承陵光阁阁主之位后,偶然在祖祠密档中发现此段真相,痛心疾首。然楚鸿余党遍布玄门,李长老便是其嫡系后人,我孤掌难鸣,只能暗中布局。我在锁妖塔西侧修建密道,一为保护问心宗余脉,二为守护灵心泉不被李贼玷污。谢临渊幼子名谢昭言,身负问心宗‘破妄镜’,可辨世间真伪,乃揭露真相之关键。
“若后世有人见此卷轴,务必找到谢昭言,携此卷轴与破妄镜,联合妖域之力,破李贼阴谋,还问心宗清白,复玄妖两界和平。沈青山绝笔。”
卷轴上的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,末尾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沈逸尘的手猛地一抖,卷轴从指尖滑落,掉在桌案上。他怔怔地看着那些字迹,大脑一片空白,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——原来百年前的“灵脉之战”,是玄门背叛了妖域;原来问心宗不是通妖叛门,而是为了守护真相被灭门;原来谢昭言不是“余孽”,是谢临渊的后人,是唯一能揭露真相的人!
他想起第一次在雾隐村见到谢昭言的场景,谢昭言穿着青布劲装,手里握着破妄镜,眼神坚定地说“我问心宗从未通妖”;想起在聚灵殿上,谢昭言拿着破妄镜,当众揭穿李长老的伪证;想起在静思院的石屋里,谢昭言用破妄镜照出问心宗被屠的真相,眼泪砸在镜面上的样子……
原来,一直以来,谢昭言都在为问心宗的清白而战,而他自己,却差点因为“玄门大义”的谎言,帮着李长老害了他。
“昭言……对不起。”沈逸尘的声音哽咽了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卷轴上,晕开了淡淡的墨痕,“我错了,我不该怀疑你,不该让你独自进锁妖塔……”
他猛地起身,走到院中的桃树苗前,看着那株在晨雾中微微晃动的小苗,心里的愧疚与自责像潮水般涌来。他想起谢昭言在锁妖塔里等着他接应,想起那些还被关在囚车里的半妖孩子,想起父亲还在李长老手中,眼神渐渐从愧疚变成了坚定。
他转身回到屋里,将卷轴小心翼翼地卷好,用一块锦布包起来,贴身藏在衣襟里——这卷轴是真相,是希望,更是他和谢昭言共同的使命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,是林砚的声音:“少主,是我。”
沈逸尘赶紧擦干眼泪,打开门。林砚穿着一身灰布短打,脸上沾着点尘土,显然是刚跑回来的:“少主,苏轻语那边传来消息,说谢公子在锁妖塔底层找到了灵心泉的入口,只是结界太坚固,暂时打不开,让你别急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沈逸尘点了点头,拉着林砚走进屋,将怀里的卷轴拿出来,递给了他,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林砚接过卷轴,飞快地看完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手里的卷轴都在发抖:“原……原来我们一直信的‘玄门大义’,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!李长老竟然是楚鸿的后人!”
“是。”沈逸尘的声音很沉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现在我们知道了真相,就更不能退缩。林砚,你立刻去见苏轻语,让她想办法把卷轴的内容传给锁妖塔里的昭言,告诉他,我知道了一切,我会尽快救他出来。另外,让她联系妖域的狐族,告诉他们灵脉之战的真相,争取他们的支持。”
“好,我马上去办!”林砚攥紧卷轴,眼神里满是怒火与坚定,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沈逸尘叫住他,从桌案上拿起一把匕首,递给林砚,“路上小心,李长老的人可能在盯着,若遇到危险,别硬拼,先自保。”
林砚接过匕首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少主放心,我一定把消息送到!”
看着林砚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沈逸尘走到桌案前,拿起那本《玄门灵脉考》,翻到关于灵心泉的章节。书上写着,灵心泉是玄妖两界的灵脉之源,若被人恶意催动,不仅会导致灵脉枯竭,还会引发两界动荡。
他合上书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李长老抓半妖孩子,是想以他们的妖丹为引,催动灵心泉的力量;他启动灭灵阵,是想彻底掌控灵脉,成为玄门乃至两界的主宰。
“李长老,楚鸿。”沈逸尘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,指尖攥得发白,“你们的阴谋,该结束了。”
他走到院中的桃树苗前,轻轻抚摸着它的枝干。晨雾渐渐散去,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想起和谢昭言在雾隐村的约定,想起那杯没温好的灵脉米酒,心里满是期待。
“昭言,再等等我。”他轻声说,像是在对着桃树苗说话,又像是在对着锁妖塔里的谢昭言说话,“等我们揭穿了真相,救回了父亲,就回雾隐村,在桃树下温酒,把所有的委屈和遗憾,都喝进酒里。”
阳光越来越亮,照在沈逸尘的脸上,映出他眼底的坚定与希望。他知道,接下来的一战,会是一场硬仗,可他不再害怕——因为他手里握着真相,怀里藏着希望,还有一个在锁妖塔里等着他的人,和一份未完成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