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思思跪在晏玖面前,泪珠滚落,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。
可那双眼睛,却始终不敢与晏玖对视。
她像一只受惊的雀鸟,扑腾着翅膀,却藏不住爪尖的泥泞。
晏玖没停下脚步。
她只是微微侧头,目光掠过楚思思发红的眼角、微微颤抖的指尖,还有那指甲缝里尚未洗净的淡淡灰烬——那是焚烧符纸后残留的痕迹。
那灰烬泛着微不可察的腐香,如同三年前母亲封印祠堂阵眼时留下的“命引灰”。
那时她说过:“一旦闻到这味道,便是有人动用了血亲之咒。”
她垂眸,唇角轻动,无声冷笑。
“命该如此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月光下的琉璃,“我能看见死期,却不能改天换命。”
话音落下,电梯门缓缓合拢,将众人惊惧的脸隔绝在外。
金属冷光熄灭的一瞬,远处急救车的鸣笛撕裂夜色——那是载着楚思思离去的最后回响。
就在警笛渐行渐远之时,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轰然洞开!
皮鞋踏地声沉重而急促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之上。
沈铭杰一身黑色西装未解,领带歪斜,额角青筋暴起,呼吸粗重如风箱拉扯。
他刚从医院冲出,护士追到门口喊:“沈先生!孩子还在抢救,您不能离开!”可他耳边只回荡着女儿昏迷前嘶哑的哭喊:“都是楚家人……逼我的……”
他冲进大厅,目光如刀扫过人群,最后死死钉在楚爸身上:“楚临川!你还有脸在这儿办寿宴?我女儿被你们逼成那样,现在人还在医院抢救!你说怎么办?!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宾客哗然,交头接耳间全是震惊与窥探。
有人悄悄举起手机,镜头对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家族风暴。
楚爸脸色铁青,刚要开口辩解,一道清冷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。
“舅舅。”
两个字,轻飘飘落下,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。
沈铭杰猛地转头。
视线撞上的那一瞬,他整个人僵住。
灯光倾泻而下,照在晏玖身上。
她站在楼梯尽头,裙裾微扬,长发如墨,面容沉静如古画中走出的女子。
晚风吹动水晶吊灯,光影在她脸上流转,仿佛时间也为之停驻。
可最让他心神剧震的,是她那双眼睛——幽深似渊,却又清明如镜,仿佛能照见人前世今生的秘密。
像极了那个人……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敢再提的名字。
他的怒火戛然而止,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神从暴烈转为恍惚,又从恍惚滑向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。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晏家的孩子?”他声音沙哑,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强硬。
晏玖缓步走下台阶,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,节奏稳定得如同节拍器,每一声都落在心跳间隙。
寒玉般的触感透过鞋底传上脚心,冷得清醒。
她走到沈铭杰面前,微微颔首,姿态恭敬,语气却不卑不亢:“我是晏玖,楚濋的表姐。母亲姓晏,父亲姓楚——您若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,便该认得我。”
她说得平静,却字字带刺。
沈铭杰瞳孔一缩,嘴唇微颤。
他想说什么,却被晏玖抢先一步抬手制止。
“舅舅深夜赶来,想必是关心则乱。”她语气温和了些许,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“命引糖”的残渣,粉末细腻如灰,仍带着那股熟悉的腐香,与楚濋袖中指诀的气息如出一辙,“但今日是家父寿辰,宾客满堂,闹出人命可不是体面事。不如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谈谈?毕竟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轻轻扫过仍跪在地上喘息的楚濋,“有些真相,未必适合当众揭开。”
楚濋闻言猛然抬头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,却在触及晏玖眼神的瞬间噤声。
那目光太冷,像冰锥直插心底,把他所有伪装的委屈都冻成了裂痕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担心妹妹啊!”他终于挤出一句话,声音带着哭腔,“她才十六岁,怎么能承受这种打击?爸,妈,你们一定要替她讨回公道!沈叔叔也是心疼孩子才激动的……我们都是为了家人好啊……”
他说着说着,竟真的落下泪来,双手抱头,伏在地上抽泣。
可晏玖看得清楚——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尚未流到脸颊,右手已在袖中悄然掐了一道隐秘指诀。
驱魂引。
这是楚家旁支禁术,借亲缘之血为媒,诱导他人陷入短暂昏迷或情绪失控。
刚才母亲突然昏厥,恐怕就是这一手在作祟。
她不动声色,只将掌心那颗“命引糖”的残渣收入袖中,指尖微凉。
这时,偏厅之内,晏玖与沈铭杰相对而立,气氛看似缓和,实则暗流汹涌。
“你长得真像她。”沈铭杰忽然低声道,声音里透着疲惫与追忆,“你母亲……当年若没离开,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。”
晏玖垂眸,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“可她还是走了,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家。”她抬起头,直视对方双眼,“而您,也早已娶妻生女,成了沈家家主。过去的事,不必再提。”
“不必再提?”沈铭杰苦笑,“可有人一直在提!你以为今天这事真是 cлyчan吗?楚濋三天前就联系了我,说你回来了,说你母亲旧病复发,说楚家要清算当年的一切……他是真怕你,怕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!”
晏玖眉梢微动,却没有接话。
她在等。
等一个破绽,一条线索,一丝足以撕开这重重迷雾的缝隙。
而门外阴影里,黎小梨屏息靠近。
她本想穿过人群向晏玖示警,毕竟唯有她可能认出血引丝的痕迹。
可刚迈出一步,脚踝却被地毯边缘某物轻轻绊住——
她低头看去——那红线从偏厅门槛下蜿蜒而出,另一端隐没在墙纸夹缝中,细若游丝,却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,仿佛浸染过陈年血迹。
她呼吸一滞,手指猛地收紧,酒液泼洒在裙摆上也浑然不觉,黏腻的触感顺着布料爬上皮肤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她嘴唇发白,下意识回头想找霍煜,却发现那位国际刑警正被其他宾客围住询问情况。
她咬了咬唇,身体却不自觉朝晏玖所在的方向挪了半步。
黎小梨的手指死死掐着酒杯,指尖泛白,仿佛那玻璃杯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。
红线在地毯边缘若隐若现,像一条沉睡的毒蛇,正悄然蜿蜒进偏厅的阴影里。
她猛地抬头,视线扫过人群——霍煜还在远处被几位宾客团团围住,神情冷峻地回答着什么,全然未觉她的困境。
“这人……怎么关键时刻就消失!”她咬牙低语,声音里带着委屈与后怕,可脚步却已不受控制地朝晏玖的方向挪去。
不是信任,而是恐惧压倒了理智。
她曾在家族古籍上见过类似的线阵——血引丝,以至亲之怨气为引,布于宅邸暗角,能悄无声息地扰乱心神、诱发癫狂。
若真有人在今日布下此阵,那这场寿宴从一开始,就不只是寿宴。
她越靠近晏玖,心跳越缓。
仿佛那道清冷的身影成了风暴中的锚点,哪怕不言不语,也足以让人心底生出一丝虚妄的安全感。
她几乎是贴着墙根蹭到晏玖身后半步的位置,呼吸微颤,嘴唇动了动,最终只敢用极轻的声音呢喃:“晏小姐……那红线……是‘缠魂’的引子……”
晏玖没有回头,也没有应声。
她只是微微侧了侧耳,像是听见了一片落叶拂过窗棂。
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“命引糖”的残渣,粉末细腻如灰,却隐隐透出一丝腐香——和楚濋袖中指诀的气息如出一辙。
她早已看出,沈铭杰的愤怒并非全然虚假,但那情绪来得太过精准,时机拿捏得太巧。
一个父亲再如何悲痛,也不会在深夜独自闯入敌对家族的寿宴,毫无准备地撕破脸面。
除非,有人在他耳边反复点燃仇恨的火种,直到理智烧成灰烬。
而楚濋,正是那个纵火者。
她目光微转,掠过仍跪在地上抽泣的二少爷。
他肩膀抖得恰到好处,泪痕斑驳,演技堪称完美。
可晏玖看得真切——他每一次抽噎的节奏,都与脚下某块地砖的震动频率微妙同步。
那是阵眼所在。
楚家老宅的地脉曾被母亲亲手封镇,如今却被人为撬动,借亲情之名,行乱局之实。
她忽然笑了。
不是冷笑,也不是讥讽,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。
她抬手之际,指尖渗出一丝血珠,顺着唇角滑落。
那道无形符印离体瞬间,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——母亲说过,安神咒需以自身精气为引,妄用三次便会神识受损。
但她别无选择。
一道涟漪自她指尖扩散,顺着空气滑向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。
灯影微晃,一圈淡不可察的波纹悄然荡开——安神咒·静心结界,已悄然布下。
便在此时,宴会厅大门再次被人推开。
楚爸踉跄着走了进来,西装皱乱,领带歪斜,脸色惨白如纸。
他原本欲从侧门退场处理丧事,却被沈铭杰拦住质问,被迫面对众人。
他手里攥着一张医院出具的死亡通知书,指节发青,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。
吴夫人死了——突发心梗,抢救无效。
消息来得猝不及防,连他这个丈夫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。
沈铭杰猛然回头,看见楚爸手中的纸张,瞳孔骤缩。
“你……你竟还有脸站在这里?我女儿还没醒,你妻子又死了?呵……真是天理循环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眼中怒火复燃,“是不是你们楚家的人,都习惯用别人的命来铺自己的路?当年害得她远走他乡,现在又要逼死至亲?!”
楚爸浑身一震,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锤。
他张了张嘴,想解释,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。
他不是不怕,而是太累了。
二十年来,他背负着背叛的罪名,忍受着家族内部的冷眼,小心翼翼维系着表面的和平。
他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,却不知有些恨意,早已在暗处生根发芽,只待一场风雨,便破土而出。
他站在原地,像个被审判的囚徒,沉默得近乎麻木。
没有人看见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痛楚,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,已经松到快要滑落。
晏玖看着这一切,心头微沉。
她知道父亲无辜,也知道沈铭杰被蛊惑。
但她更清楚,此刻若不让这场混乱平息,整个楚家都将沦为他人棋盘上的牺牲品。
她缓缓走上前,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未开封的香槟,指尖在瓶身轻轻一拂,一道隐秘符纹悄然融入液体之中。
“舅舅。”她再次开口,声音清冽如泉,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,仿佛山涧晨雾拂过耳际,“您所受之痛,我不敢轻言抚慰。但今日既是家父寿辰,也是吴夫人最后告别的日子。死者已矣,生者若再执迷于怨恨,岂非让九泉之下之人也无法安宁?”
她将酒杯举至胸前,目光扫过全场:“这一杯,敬亡者安息,也敬在场每一位不愿被仇恨吞噬的清醒之人。”
话音落下,大厅内鸦雀无声。
那杯酒在灯光下泛着微光,仿佛承载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重量。
宾客们面面相觑,原本举起的手机悄然放下,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平息。
就连沈铭杰,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庄重震慑,怒意一时凝滞。
晏玖轻轻将酒杯放在长桌中央,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,低声说了句什么。
楚爸怔了怔,终是点了点头,在她搀扶下缓缓退到场边。
而楚濋仍跪在地上,眼神剧烈变幻。
他没想到晏玖竟以如此方式化解危机——不辩解,不反击,反而以“共情”为刃,将所有人的情绪重新纳入掌控。
他袖中的手指悄然松开指诀,额角渗出冷汗。
黎小梨站在角落,双手紧抱手臂,望着晏玖的背影,嘴唇微微颤抖。
她忽然觉得,这个女人不像活人,倒像是一尊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判官,不动声色间,已将生死、恩怨、真假尽数握于掌心。
偏厅门槛下的红线,仍在微微颤动,如同潜伏的心跳。
可惜,再也没有人低头去看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那个立于光影交界的女子攫住——她像一场风暴的中心,静得可怕,却掌控着一切流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