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穿过荒草,卷起几片枯叶,在空中打了个旋,又无声落下。
那道清冷女声仿佛从月下浮出,不疾不徐,却像一柄冰刃切入了紧绷的空气。
简钟羽手腕一颤,断剑险些脱手。
她猛地回头,只见院墙外站着一个穿黑色长袍的年轻女人,袖口绣着暗金符纹,发丝如墨垂落肩头,眸光淡得近乎无色,像是能看透人心最深的裂缝。
“你是谁?”她声音发紧,剑尖微抬。
晏玖没答,只是轻轻踏前一步。
脚底青砖无声龟裂,蛛网般的裂痕蔓延至整座庭院。
老槐树剧烈一震,枝干扭曲更甚,树皮渗出的血痕忽然泛起幽绿光芒,整棵树如同活了过来,根须翻土而起,像无数蛇般向简钟羽缠去!
“小心!”晏玖身形一闪,已掠至女孩身后,一手托住她后背,另一手轻挥,一张泛着金光的纸钱自袖中飞出,在空中化作屏障,将扑来的根须尽数挡下。
简钟羽只觉一股暖流从背心涌入,刹那间四肢百骸仿佛被点燃,又似冰封解冻。
她浑身一僵,像是被什么古老的记忆击中,呼吸骤然紊乱。
那一瞬,她竟分不清这触碰是救赎还是侵犯——太久没有人这样靠近过她了。
父母叛逃家族的耻辱、同辈鄙夷的眼神、执法队日复一日的监视……她早已学会把情绪锁死在胸腔深处,连眼泪都成了奢侈。
可现在,这个陌生女人的手掌贴着她的脊背,温热得不像话。
“别动。”晏玖低声说,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它已经疯了,正在吞噬你的神识。”
简钟羽咬唇,想要挣开,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。
她慌乱后退两步,撞上身后断裂的石柱,指尖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。
“我不需要你管!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眼里闪过一丝猩红,“它是……他是唯一还信我的!”
话音未落,院墙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之声。
七八名身穿灰黑劲装的男子跃上墙头,胸前统一佩戴简家徽记——三枚交错的铜铃,象征“镇妖、清邪、裁律”。
为首者手持铁链长鞭,冷笑盯着下方的少女。
“简钟羽!你果然在这儿豢养一等妖物,罪证确凿!”他厉声喝道,“还不束手就擒?非要我们把你和这棵树一起烧成灰才肯认命?”
“我父亲当年叛逃,你们羞辱他还嫌不够?现在连我母亲的名节也要踩进泥里?”简钟羽攥紧断剑,指节泛白,声音却压得极低,“她不过是个医女,替妖疗伤就是勾结?那你们杀的那些‘害人精’里,有几个真开过口?”
“闭嘴!”那人鞭梢一甩,直指她鼻尖,“你爹妈背叛中土玄门,通敌卖族,你还有脸提他们?今日若不交出槐妖本源,就等着被押回宗堂受审吧!十八道锁魂咒,够你哭爹喊娘三个月!”
风忽然停了。
晏玖缓缓抬头,目光扫过墙头众人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。
“哦?”她语气懒散,“所以你们来这儿,是为了主持正义?”
“你又是何人?敢插手简家家事?”执法队长眯眼质问。
晏玖没回答。
她只是抬起右手,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牌,边角磨损,印着模糊不清的判官面孔。
下一秒,她轻轻一弹。
纸牌旋转飞出,速度快得肉眼难辨。
只听“啪”一声脆响,第一人额头溅血,整个人倒飞出去,撞塌半截围墙。
其余几人还未反应,接连被无形之力击中胸口,惨叫着摔落墙外,尘土飞扬。
寂静再度降临。
晏玖拍了拍袖子,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点灰尘。
“我每天早起,素质差点是应该的。”她淡淡道,目光仍落在那株躁动的老槐上,“再说——她不是你们简家的人了。”
简钟羽怔在原地,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喉咙。
她原本以为今晚会死在这里,要么死于槐树反噬,要么死于家族清算。
可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,一句话都没多说,就把那些不可一世的执法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她是谁?为什么帮自己?
而更深的恐惧悄然浮现:她刚才触碰我时,为什么会……那么痛?
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晏玖终于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脸上。
“你想救它?”她问。
简钟羽喉咙滚动了一下:“它……答应过我,他会回来。”
“那就别用血去喂。”晏玖声音很轻,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用命换命,从来都不是契约,是献祭。”
她抬头望向槐树顶端,月光正好穿透云层,照在那扭曲如枷锁的枝干上。
“而且——”她顿了顿,唇角微扬,“它现在,恐怕也不记得什么叫‘回来’了。”晏玖纵身跃起,黑袍在夜风中轻扬,如一片不惊动尘世的影。
她落在老槐树最高处的枝杈间,脚下木质皲裂扭曲,仿佛承载着千钧怨念。
可她神色未变,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,轻轻一晃——
铃声清越,却不入人耳,只在灵识之间震荡。
树身猛地一震,幽绿魔气如毒蛇般翻涌而上,欲将她吞噬。
晏玖闭目,指尖掐诀,一道金纹自足下蔓延,刹那间结成九重莲形阵法,层层压下,将暴戾之气尽数镇于根脉深处。
“你痛了太久。”她在风里开口,声音不大,却穿透百年孤寂,“被人砍伐、焚祭、钉铁链,最后还要被至亲之人遗忘……可你还记得自己开过花吗?”
树妖躁动渐缓,枝干微颤,像是在否认,又像在呜咽。
晏玖俯身,掌心贴上主干,一道温润金光缓缓渗入:“我不杀你,也不封你。我要带你走出去——哪怕一步,也比困在这具腐骨里强。”
片刻死寂后,一根细小的嫩枝,怯生生地卷住了她的衣角。
月色忽然柔和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