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特聘顾问?”迟闲川挑眉。
“对!”方恕屿看着他,正色道,“鉴于你在本案中展现的特殊能力和关键作用,也为了便于后续调查合作,局里特批了这份文件。这样你就不用只是以‘证人’身份配合调查,而是作为我们专案组的正式顾问参与案件侦破。当然,相应的权利和义务,文件里都写清楚了。”
迟闲川的目光迅速扫过文件,最终定格在“薪酬待遇”那一栏。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亮,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:“哦?跟陆凭舟教授待遇一样?月薪两万五?外加案件侦破奖金?五险一金?还有……嗯,不错不错。”他满意地点点头,脸上那点“虚弱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迟闲川的眼睛瞬间亮了!像两个小灯泡!他脸上的慵懒和市侩瞬间被一种发自内心的、毫不掩饰的喜悦取代,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。他立刻将怀里的小白放到旁边的椅子上,小白不满地“喵”了一声,翻个身继续睡。
站起身,伸出右手,脸上堆满了极其真诚且金光闪闪的笑容,一把握住方恕屿的手,用力摇了摇:“哎呀!方警官!方队长!您真是太客气了!太周到了!我就知道您是个明白人!合作愉快!合作愉快!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迟某人效劳的地方,尽管开口!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他语气热情洋溢,仿佛刚才那个哭穷喊累的人不是他。
方恕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一连串的成语弄得哭笑不得,无奈地抽回手:“行了行了,少贫嘴!记住你的职责就行。赶紧的,等姜凯和许维维醒了,一起回局里。”
“没问题!保证完成任务!”迟闲川回答得干脆利落,精神抖擞,哪里还有半点“元气大伤”的样子。
上午八点多,姜凯和许维维才陆续醒来。许维维在观里睡了一觉,又喝了刘鹤山熬的安神汤,精神恢复了大半,但眼底深处残留的恐惧和紧张依旧清晰可见,脸色苍白,眼神时不时会流露出惊惶,仿佛惊弓之鸟。姜凯则一直陪在她身边,小心翼翼地照顾着。
迟闲川跟刘鹤山和张守静简单交代了几句观里的事务,便跟着方恕屿,带着姜凯和许维维,坐上了开往市中心的警车。赵满堂站在观门口,眼巴巴地看着车子远去,嘴里还在念叨着:“顾问……月薪两万五……奖金……五险一金……川哥这次……好像……好像没亏?还赚了?祖师爷保佑!小金库有希望了!”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。
警车驶入市局大院。方恕屿让杨挽和吴封带着姜凯、许维维去专门的询问室做详细笔录。他自己则带着迟闲川,没有去专案组办公室,而是径直走向了另一栋大楼——法医部。
“来这儿干嘛?”迟闲川有些疑惑地挑眉,“不是去做笔录吗?”
“笔录不急。”方恕屿脚步不停,“先去法医部。那具从古宅带回来的女尸,需要进一步检验。凭舟已经在里面了。”
迟闲川瞬间明白了方恕屿的用意——他是想让自己和陆凭舟一起合作,从这具诡异的尸体上寻找更多线索。
推开法医部那扇厚重的、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门,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走廊尽头,亮着“手术中”灯牌的验尸房门口,陆凭舟已经换好了深蓝色的手术服,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,上面似乎是尸体的初步影像资料。他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无框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冷静,周身散发着属于顶尖外科专家的严谨气场。即便穿着宽松的手术服,也难掩他挺拔的身姿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矜贵疏离。
听到脚步声,陆凭舟抬起头。当他看到方恕屿身边的迟闲川时,镜片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赞同。
“恕屿。”陆凭舟的声音清冷平稳,目光落在迟闲川身上,“尸检过程涉及专业操作和保密性,有外人在场,恐怕不太合适。”他的语气带着属于学者的严谨和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。
方恕屿立刻拿出那份新鲜出炉的《特聘顾问聘请书》,递到陆凭舟面前:“凭舟,正式介绍一下,迟闲川从现在起,是我们专案组的正式成员,局里特聘的‘特殊事件调查顾问’,有权参与案件的所有调查环节,包括尸检。这是局里的正式文件。”
陆凭舟接过文件,快速扫了一眼,当看到“特殊事件调查顾问”和“迟闲川”的名字时,他薄唇微抿,镜片后的目光在文件和迟闲川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秒,眸中复杂难辨,有惊讶,有质疑,最终化为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还是没说话,只是微微颔首,算是认可了这个安排,将文件递还给方恕屿。他看向迟闲川的眼神,依旧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,显然对这个曾经被誉为京市大学难得一见的天才、现在的“江湖术士”成为官方顾问,持保留态度。
迟闲川却仿佛没看到陆凭舟眼中的疏离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,语气轻松地打破了沉默:“陆教授,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合作,还是在这种……嗯,充满学术氛围的地方。真是三生有幸啊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学术氛围”几个字。
陆凭舟看着迟闲川好看甚至有些漂亮的双眸,又看看迟闲川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,沉默了两秒,最终只是微微颔首,并没有伸手去握,声音依旧平淡无波:“指教不敢当。尸检需要无菌环境,请迟顾问先去更衣室换隔离服。”说完,他转身径直走向旁边的更衣室,留给迟闲川一个挺拔而冷淡的背影。
方恕屿无奈地看了一眼迟闲川,压低声音:“我说你,能不能别老是这么欠兮兮的跟陆教授说话?”
迟闲川无所谓地耸耸肩,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:“放心放心,我有分寸。合作嘛,总要互相适应。”他嘴上答应着,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,也走向更衣室。
片刻后,三人穿戴整齐,进入了冰冷的尸检房。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。台上,正是昨晚从古宅四进院那口黑棺中运回来的、那具高度腐败、几乎化为一滩烂泥枯骨的女尸。经过冷藏和运输,腐败程度似乎更加严重,恶臭被福尔马林气味压制,但视觉冲击力却丝毫未减,甚至因为灯光的直射而更加触目惊心。白色的蛆虫在凝固的尸液和烂肉间缓慢蠕动。
陆凭舟站在主刀位,眼神专注而冷静,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具恐怖恶心的腐尸,而是一个需要解密的复杂课题。他拿起解剖刀,动作稳定精准,开始进行细致的解剖和检查。方恕屿站在一旁,神情严肃地记录和观察。
迟闲川则双手抱臂,斜靠在墙边,目光同样落在解剖台上,但眼神里没有恐惧或不适,只有一种冷静的审视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。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陆凭舟身上。
昏暗的灯光下,陆凭舟穿着合身的蓝色手术服,戴着口罩和帽子,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睛。他微微俯身,手持银亮的手术器械,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,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。明明是在进行一项常人难以忍受的工作,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专注、沉稳和掌控力,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、极具吸引力的气场。他修长的手指稳定地操作着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,显露出一种内敛的力量感。
迟闲川不得不承认,抛开那些理念分歧,此刻的陆凭舟,确实……很吸引人。比他平时那副矜贵疏离的教授模样,更多了几分真实和力量感。
“死者女性,年龄约22-25岁。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72小时以上,尸体高度腐败,软组织大量液化……”陆凭舟清晰冷静的声音在寂静的尸检房里响起,开始口述初步发现,“颈部发现致命伤,伤口呈……嗯?”
他的声音忽然顿住。解剖刀小心地拨开颈部高度腐败的肌肉组织,露出了颈椎。在颈椎前侧,靠近气管和食道的位置,赫然钉着一枚东西!
那是一枚长约三寸、通体乌黑、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细长钉子!钉子深深嵌入骨缝之中,钉帽上似乎还刻着极其细微、扭曲的符文!
“这是什么?”方恕屿凑近,眉头紧锁。
陆凭舟用镊子小心地夹住钉帽,试图将其取出,但钉子嵌得极深,纹丝不动。“一枚金属异物,可能是……某种凶器?或者……仪式性物品?”他谨慎地推测,但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。这钉子的位置和嵌入深度,绝非普通凶器能达到。
“这叫‘锁魂钉’。”靠在墙边的迟闲川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。他慢悠悠地走过来,目光落在那枚黑钉上,“材质应该是阴铁混合了骨粉,钉帽上刻的是‘封魄咒’。作用嘛,就是在人死前或者刚死的时候钉进去,强行锁住死者的一魂一魄,让其无法离体,成为炼制‘活蛊’的最佳容器。看来下手的人,手法相当老道啊。”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物品。
陆凭舟拿着镊子的手微微一顿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迟闲川:“锁魂钉?封魄咒?迟顾问,你的说法缺乏科学依据。这更可能是凶手用于固定尸体或满足某种变态心理的仪式性行为。死者颈部伤口显示被利器瞬间割断颈动脉,这枚钉子很可能是死后插入的。”
“死后插入?”迟闲川挑眉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陆教授,您看这钉子嵌入骨头的深度和角度,还有周围组织被强行撑开、撕裂的痕迹,这力道和位置,像是死后能轻松插进去的吗?而且,您没发现吗?这钉子周围的腐败程度,比其他地方要轻微一些?仿佛有股阴气在保护着它,减缓了腐败?这可是‘锁魂钉’的效果,维持‘容器’在一定时间内‘可用’。”
陆凭舟顺着迟闲川指的方向仔细看去,眉头蹙得更紧。确实,钉子周围的肌肉组织腐败程度似乎……真的略轻于其他部位?这细微的差异,在高度腐败的尸体上极难察觉,但经迟闲川点破,似乎……确实存在?这如何用科学解释?他沉默了几秒,没有反驳,但也没有认同,只是沉声道:“需要进一步检验钉子材质和周围组织样本。”
他继续解剖。当剖开胸腔和腹腔时,饶是陆凭舟见惯了各种惨状,也忍不住瞳孔微缩!
胸腔和腹腔内,几乎没有完好的内脏器官!心脏、肝脏、脾脏……所有脏器都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景象——它们仿佛被无数细小的、蠕动的“管道”所蛀空!这些“管道”由半透明的薄膜构成,内里中空,紧紧吸附在脏器表面,甚至深深钻入组织内部,如同无数贪婪的水蛭!一些“管道”里,还能看到细小的、已经僵直或仍在微微扭动的、类似蛆虫但形态更加怪异的白色幼虫!这些幼虫体表覆盖着薄薄的、正在褪去的半透明皮蜕!
“这是……”方恕屿倒吸一口凉气,这景象比李果儿胃里的虫子更加密集和恐怖!
“寄生虫感染?”陆凭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,“但从未见过如此形态和寄生方式的寄生虫!它们似乎在……以器官组织为食,并在内部完成某种蜕变?”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条还在微微扭动的幼虫,放在培养皿中。
“蜕变?也没说错。”迟闲川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冷意,“这就是‘蜕灵蛊’的幼虫,或者说,是正在孵化的状态。这具尸体,就是它们的温床和养料。那些‘管道’,是幼虫分泌的、用来汲取养分和构筑蛹室的‘蚀灵膜’。你们在李果儿胃里发现的,是刚被吞下不久、还没开始孵化的虫卵或者早期幼虫。而这里,”他指了指解剖台上惨不忍睹的景象,“是它们孵化、成长、准备第一次蜕皮的‘育婴室’。这女人,就是被选中的‘活蛊’。”
“活蛊?”陆凭舟猛地抬头,看向迟闲川,眼神锐利如刀,“迟顾问,你的说法过于玄幻!这更可能是一种未知的、具有极强腐蚀性和寄生性的特殊线虫!它们的分泌物可能加速了组织溶解,造成了类似‘蛀空’的假象!需要带回实验室进行详细的病理学和寄生虫学鉴定!”他无法接受“活人炼蛊”这种说法,试图用科学理论强行解释。
“未知线虫?”迟闲川嗤笑一声,带着点戏谑,指着阵法说道:“陆教授,您家的‘未知线虫’会挑八字纯阴或者特定命格的宿主下手?会懂得在宿主锁骨下用黑狗血画个阵法把自己封印起来慢慢孵化?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挑衅,“哦,对了,您要是不信,可以试试用桃木钉或者浸泡过朱砂的银针,轻轻刺一下您镊子上那条还在扭的‘未知线虫’,看看会有什么反应?我猜……它会‘滋’一声冒点黑烟?或者直接僵直不动了?”
陆凭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那里确实有一片颜色异常的区域,但因为腐败严重,图案已经模糊不清。他眉头皱得更紧:“皮肤上的色素沉着或生前伤痕,在腐败过程中也可能出现颜色变化。仅凭一个模糊印记就断定是某种‘阵法’孵化‘蜕灵蛊’,过于武断。至于腐败速度差异,可能是死者生前健康状况、死亡原因、甚至微生物菌群不同造成的。”
“武断?”迟闲川轻笑一声,语气带着一丝揶揄,“陆教授,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,不代表不存在。就像你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符火能灭掉古宅里的阴气,为什么引魂香能让许维维恢复神智一样。有些力量,存在于现有科学认知的边界之外。这‘九蜕封魂阵’,核心是一个扭曲的蝉蛹图案,周围有九道螺旋纹路,代表九次蜕皮。用至阴之物黑狗血、尸油混合施术者的怨念刺入活人体内,在其死后,配合特定的符咒和环境,就能将尸体转化为‘活蛊’的温床,汲取生魂怨气滋养蛊虫。这具尸体,就是被精心挑选和处理的‘蛊皿’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用手在空气中虚画着那个阵法的轮廓,动作流畅,仿佛早已烂熟于心。
陆凭舟看着迟闲川的动作,听着他言之凿凿的描述,镜片后的眼神剧烈波动。他没有见过古宅里符纸自燃、阴风骤起、迟闲川精血画符后怨气消散的景象,以及许维维瞬间恢复神智的事实,可这些事情如同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闪过。这些,确实无法用他熟知的医学和生物学知识完美解释
陆凭舟拿着镊子的手僵在半空,镜片后的眼神剧烈波动。他看着培养皿里那条缓缓扭动的白色幼虫,又看看迟闲川笃定的眼神,再联想到李果儿案中无法解释的虫子和现场,以及昨晚古宅那超出常理的所谓的“红白煞”现象……一股强烈的动摇感冲击着他坚如磐石的科学信念。他最终没有去拿桃木钉,只是深吸一口气,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:“我会对所有提取物进行最全面的科学检验。方队长,我需要安静地完成尸检。”
他不再理会迟闲川,低下头,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,但动作似乎比之前更加用力,透着一股倔强和……困惑。
方恕屿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,无奈地揉了揉眉心。他知道,让这两个理念截然不同的人合作,注定不会平静。但眼前的线索,无论是科学的还是“不科学”的,都指向了一个极其危险和复杂的犯罪组织。他看向迟闲川,后者正抱着胳膊,似笑非笑地看着埋头工作的陆凭舟,眼神深邃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尸检房内,只剩下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,以及那无声弥漫的、来自未知深渊的诡异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