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烈的福尔马林混合着腐败组织特有的甜腻腥气,几乎凝成实质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。迟闲川那句“蛊皿”的断言,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却在瞬间被陆凭舟用“未知线虫”和“腐败差异”的理性分析强行压了下去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迟闲川斜倚在冰冷的金属台边,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棉麻裤兜里,微长的碎发垂落,遮住了小半眉眼,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慵懒笃定,仿佛眼前这具被诡异生物蛀空的尸体,不过是印证了他早已了然于胸的某个无聊答案。
陆凭舟则站得笔直,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衬衫在惨白的灯光下纤尘不染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,冷静地切割着眼前的一切超自然迷雾。他坚守着科学堡垒的最后防线,用“未知”、“待分析”、“需验证”这些词汇,构筑着逻辑的堤坝,试图拦住那名为“蛊术”的汹涌洪水。
无声的对峙在浓烈的尸臭中弥漫,一个笃定,一个质疑,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激烈碰撞。
方恕屿头疼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感觉夹在这两位“神仙”中间,比面对连环杀人犯还累。他赶紧上前一步,充当和事佬:“好了好了!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!凭舟,钉子、虫子样本,还有那些……呃,‘蚀灵膜’,都尽快送去实验室做最详细的检验!dNA、成分分析、病理切片,能做的都做!闲川,”他转向迟闲川,语气带着安抚,“你的说法也是一种重要思路,我们会参考。现在,我们先去会议室,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汇总一下!”
半小时后,市局刑侦支队专案组会议室。
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。除了方恕屿、吴封、杨挽、陆楚庭、文元元、蒋云等专案组核心成员,法医钟书也列席旁听。主位上,方恕屿清了清嗓子,目光扫过坐在他左手边的陆凭舟和右手边的迟闲川。
“各位,正式介绍一下。”方恕屿声音沉稳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这位是陆凭舟教授,我们局特聘的法医学顾问,大家应该都认识。这位是迟闲川,月涧观代理观主,局里刚刚特聘的‘特殊事件调查顾问’,在侦办李果儿案及关联案件中提供了关键性线索和协助。从今天起,他们两位将作为我们专案组的正式成员,参与案件侦破工作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在迟闲川那张过于年轻俊美、此刻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神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,补充道:“迟顾问在玄学、民俗学及特殊事件处理方面有独到见解,希望大家能精诚合作,尽快破案!”
“欢迎陆教授!欢迎迟顾问!”众人纷纷点头示意。吴封、杨挽等人看向迟闲川的眼神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——昨晚古宅的“战绩”赵满堂跟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过,已经在内部小范围传开了,什么“铜钱剑斩红煞”、“符箓破邪阵”,听得人一愣一愣的。文元元则偷偷瞥了一眼陆凭舟,又迅速低下头,脸颊微红。
迟闲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,对众人的目光浑不在意,手指间无意识地捻着一枚边缘磨损严重的古铜钱把玩,发出轻微的“叮当”声,仿佛在给这场严肃的会议配乐。
陆凭舟则坐姿端正,微微颔首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,只是当视线掠过迟闲川时,镜片会反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,仿佛精密仪器在扫描一个无法解析的异常样本。
“好,现在开始案情分析会。”方恕屿敲了敲桌面,示意蒋云打开投影仪,“首先,汇报一下古宅女尸的最新情况。”
蒋云立刻操作电脑,幕布上显示出关键部位已打码的女尸照片,以及现场勘查的照片。“死者女性,年龄约22-25岁。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72小时以上,尸体高度腐败。致命伤在颈部,颈动脉被利器瞬间切断,手法极其专业利落,与李果儿案高度相似。另外,”他切换图片,显示出那枚嵌入颈椎的黑色钉子和胸腔腹腔内恐怖的“蚀灵膜”景象,“在死者颈椎处发现一枚嵌入骨缝的未知金属钉,胸腔腹腔内脏器被大量未知生物结构蛀空,并发现大量形态怪异的幼虫样本。法医部已将所有可疑样本送检。”
方恕屿看向陆凭舟:“凭舟,尸检方面还有什么补充?”
陆凭舟推了推眼镜,声音清晰冷静,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学术报告:“补充两点。第一,死者生前可能遭受过暴力束缚,手腕脚踝有陈旧性约束痕迹,皮下出血形态符合绳索捆绑特征。第二,死者体内发现的幼虫及其分泌物,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寄生性,其生物特性超出目前已知寄生虫范畴,具体需等待实验室报告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平静地扫过迟闲川,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“至于迟顾问提到的‘锁魂钉’和‘蜕灵蛊’理论,”他刻意加重了“理论”二字,“属于超自然范畴的推测,缺乏实证支持,但作为案件侦破的参考方向之一,我持保留态度。”他的措辞严谨,没有直接否定,但也没有认同,只是将其归为“参考方向”,如同科学家对待一个暂时无法证伪的假说。
迟闲川闻言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手指间的铜钱转得更快了,发出急促的“叮叮”声,仿佛在无声地嘲笑陆凭舟的“保留态度”,但他终究没说话,只是挑了挑眉。
方恕屿点点头:“好。技术组,死者身份确认了吗?”
文元元立刻接话:“确认了!方队!根据死者随身携带的、未被完全腐蚀的身份证碎片和dNA比对结果,死者名叫孟倩,22岁,苏省人,今年刚从苏省师范大学毕业。根据陆教授的验尸报告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天前。”
她调出孟倩的户籍信息照片。照片上的女孩长相清秀,戴着黑框眼镜,眼神有些怯懦和忧郁,与身份证上的照片一致。旁边列出了她的出生日期:2000年6月6日。
“2000年6月6日?”迟闲川把玩铜钱的手指猛地一顿,眼中精光一闪,懒散的神情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的锐利。他坐直身体,目光如炬地盯着屏幕上的日期,“庚辰年,壬午月,乙未日……如果时辰是午时的话,那就是壬午时……啧啧,”他咂了咂嘴,语气带着一丝惋惜,“火旺成势,阳气冲天,标准的‘纯阳八字’!命带三奇贵人,本该是福泽深厚、一生顺遂的命格,可惜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“可惜她眉宇间郁气凝结,山根低陷,主心志不坚,易受外邪侵扰。这种命格的人,若心性光明,百邪不侵;但若心思郁结,自困愁城,反而容易成为某些邪物眼中的‘香饽饽’,因为其纯阳之气一旦被污染或掠夺,效果更甚于普通阴魂。”
“纯阳八字?”方恕屿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,目光锐利如鹰,“和李果儿的‘八字纯阴’相对?”
“没错。”迟闲川点头,目光转向旁边屏幕上李果儿的资料,“李果儿,己卯年丙子月戊午日壬子时,八字纯阴。而这位孟倩,庚辰年壬午月乙未日,若时辰是午时,便是壬午时,天干乙木生午火,地支午未合火,一片火海,纯阳炽烈。一阴一阳,两个极端。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,眼神变得深邃:“凶手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要找这种命格极端的人。但纯阴或纯阳的命格本就万中无一,且大多隐于市井,难以寻觅。李果儿是主播,算是半公众人物,被盯上不奇怪。这位孟倩……”他看向文元元,“她是怎么来京市的?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座凶宅?”
文元元立刻调出走访记录:“孟倩的父母已经联系上了,正在赶来京市的路上。根据她父母的口述,孟倩性格内向孤僻,大学期间就沉迷各种灵异游戏和网络论坛,有轻微抑郁倾向,看过心理医生,但效果不佳。这次毕业旅行,她和父母一起来京市,三天前在酒店因为琐事大吵一架,孟倩负气独自离开,手机关机,再也没联系过父母。我们查了酒店附近的监控,她离开后上了一辆出租车,目的地……正是西郊那片区域。结合姜凯和许维维的口供,他们是在苏婉儿粉丝群里看到有人分享‘凶宅探险攻略’,提到那座古宅是‘灵异圣地’,才决定去的。孟倩很可能也是通过类似渠道,被引导过去的。”
“又是苏婉儿!”方恕屿一拳砸在桌子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眼神凌厉如刀,“这个主播绝对有问题!她的粉丝群难道就是筛选池?!”
“不止是筛选池。”迟闲川接口道,目光扫过众人,带着一种看透棋局的淡然,“你们不觉得奇怪吗?凶手费尽心机寻找纯阴、纯阳的命格,但李果儿是纯阴,孟倩是纯阳,而昨晚差点遇害的许维维呢?”他看向杨挽,“她的八字呢?”
杨挽立刻翻看笔录:“许维维,2001年10月15日出生。八字是辛巳年戊戌月丙辰日……时辰她记不清了,但根据网上所说的日柱丙火和月柱戊戌土来看,并非纯阴或纯阳命格。”
“没错。”迟闲川点头,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三条无形的线,“许维维的八字很普通,没有特殊命格。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眼神锐利如针,“她是‘阴体’。”
“阴体?”众人不解。
“八字命格是先天禀赋,而‘体质’是后天形成或与生俱来的特殊状态。”迟闲川解释道,语气如同授课,“‘阴体’并非指八字纯阴,而是指这个人天生体质偏阴,容易吸引阴气,对灵异事物敏感,也就是俗称的容易‘见鬼’。这种体质可能源于祖上阴德有亏、或者出生时辰特殊、或者长期生活在阴气重的地方。许维维能被红白煞轻易掳走,正是因为她是‘阴体’,更容易被邪祟感应和操控。”
他顿了顿,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三条无形的线:“现在,根据已知的线索。凶手最初的目标是寻找完美的‘祭品’——八字纯阴的李果儿用于‘阴祭’,八字纯阳的孟倩用于某种需要阳气的仪式或作为‘活蛊’容器。但纯阴纯阳之人何其难寻?当找不到完美的目标时,凶手退而求其次,选择了‘组合方案’。”他指向孟倩的信息:“孟倩,纯阳八字,被制成了‘活蛊’容器,用她的身体和魂魄来孵化、滋养‘蜕灵蛊’。” 又指向许维维的信息:“许维维,阴体,虽然不是纯阴命格,但体质特殊,被选为‘红白煞局’的目标,用来……嗯,可以理解为‘充电宝’或者‘催化剂’,她的生魂和恐惧被红白煞汲取,用来加速孟倩体内蛊虫的成熟和蜕变。而李果儿,则是第一个祭品,她的死开启了整个仪式,她的纯阴魂魄可能是某种‘引子’或者‘钥匙’。”
他身体后仰,靠在椅背上,双手摊开,总结道:“所以,凶手不是找不到目标,而是找不到‘完美’的目标,所以采用了这种‘拼图’的方式,用不同人的不同‘特质’,组合起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。这手法,既残忍又……高效。”他最后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,却带着一股寒意。
会议室里一片寂静,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。迟闲川的分析丝丝入扣,将三个看似独立的受害者串联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整体。虽然其中涉及大量玄学概念,但结合现场发现的诡异现象和受害者背景,竟显得无比合理,仿佛揭开了笼罩在血腥迷雾之上的最后一层薄纱。